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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9月3日,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天,警方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陈大明做为重案队和本案的负责人,坐在蓝色背景板前,公布了白川案的调查进展,然后宣布了将再次组建专案组的消息,这次专案组的规格比两年前的还要高,白川案升级为公安部挂牌牵头督办的头号大案。新闻发布会结尾,省市两级领导以及公安机关负责人言之凿凿地表态,此案不破誓不罢休。然而,来自官方的澄清和表态并没能抑制谣言的散播,各种传闻如同病毒一般,迅速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着。
“听说刚刚被害的那个女人有作风问题,跟人私奔,生了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真的吗?”
“我家就住在她家隔壁,我经常看见她带着一个男孩坐公交车。”
“那个男孩?真是私生子吗?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亲生父亲吗?”
“那谁知道,也许凶手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呢,好多杀人犯不都是近亲么……”
“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
病房里,两个护士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讨论着被害人的八卦消息。
少年坐在病床上,表情呆滞地看着电视,听到二人说话,依旧面无表情,就仿佛她们说的事与他无关。两个护士是临时被抽调过来照看夏木的,医院按照警方的要求,安排专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他。但被派来的护士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私生子,她们只是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病人。
新闻发布会结束,记者纷拥而上,将警方负责人包围住,想要问更多的问题,发布会的主角陈大明却匆忙从人群中撤退,消失了。透过电视屏幕,夏木认出了陈大明,案发之后,他从床底下爬出来,手上,衣服上,都沾着鲜血,裤腿被尿浸湿了一大片。地上躺着已经咽气的妈妈和昏迷不醒的警察冷小兵,他慌里慌张逃出屋子,躲到了楼顶。楼顶墙上用粉笔画涂抹着一些小人和房子,每当他和妈妈赌气的时候,就会躲到这儿,然后等待妈妈上来寻找他,一边找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楼顶小天地是他的避难所,不论多久,都会等来一个拥抱,或是牵手。他缩成一小团,支棱着耳朵,全神贯注听着下面传来的每一个声音。
先响起的是警笛声,车辆密集地停在楼下,然后是说话声和尖叫声,尖叫的是报案的邻居,说话的是焦虑的民警,随后是不熟悉的哧啦哧啦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警戒带被撕开,裹尸袋被拉开的声音。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又响起了唔嘀唔嘀的铃声,不是警笛,而是急救车的声音。夏木想,也许妈妈得救了,他们把她送到了医院,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喊着他的名字,上到楼顶来找他。这个想法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动了许多,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疲倦犹如一床柔软的棉被盖在了身上,他被一种温暖的力量包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感觉自己又一次飘荡在了大海里,狂风卷着乌云掀起滔天巨浪,将他一次次压到水中,他被呛得满嘴都是海水,快要窒息的时候,又一大浪将他抛到了天空上,直面太阳。阳光可真好看,被一粒粒海水折射成了七色彩虹,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光。他睁开了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围着一圈人。围观的人注视着他,额头上挂着大颗汗珠。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是刚刚电视上主持新闻发布会的警察陈大明。他气喘吁吁,不停地说着话。他的声音像是从扩音喇叭里传来,刺耳巨响,夏木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或者说,所有的语句都被一种神秘力量分解成了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每一个音节他都能够听清,却无法将它们连缀成意义。
陈大明最终放弃了问话,挥着手,让人把他送到了医院做个检查。
一个女警过来拉着他的手,带着他下楼。经过位于二楼的家门口时候,夏木看到里面有很多人正在走动着,他们全都穿着白大褂,但跟他之前在妈妈上班的医院所见的穿白衣的医生不同,他们身上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带着一股血腥味,手上的工具也不一样,有的人在用小刷子刷玻璃,有的则用棉签擦拭桌子,剪断棉签头,装入试管瓶,还有一个人在摆设带有数字的黄色塑料牌子,已经放到了数字14,另一个人则对着数字在拍照。他想知道那些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女警却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轻声说了句别害怕,然后带着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上了一辆警车。
那些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病房里的护士听他在嘟囔,好奇地看着他。
夏木摇了摇头,继续看着电视。电视已经切换到了广告上。
病房的门开了,一直守在门口的女警带着一个穿迷彩服的老人走了进来。
夏木看到老人,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清楚的话:“姥爷……”
老人是夏援朝,前天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一千多公里外的林场赶到了白川市。连夜奔波让他的悲伤更加明显,他的眼睛通红,头发横竖不齐炸裂开来,神情如同一只失去幼崽而发狂的野兽。夏木从床上跳下来,扑到姥爷的怀里,瘦弱幼小的双臂紧紧抱着他。姥爷也抱住夏木,布满血丝的双眼留下了浑浊的眼泪。他失去了女儿,他失去了妈妈,共同的失去让他们的血缘关系变得更加紧密。痛苦如同养分,灌溉着一老一小的灵魂。
夏木感觉姥爷的身体在抖动着,犹如穿林而过的风,拂动树叶。
沙沙沙,树叶晃动的声音很好听,夏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随姥爷搬到林场生活。
“能带我回林场吗?”夏木问,姥爷身上散发着迷人的樟子松清香味。
姥爷看着他,点了点头:“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什么事?”
“去看看你妈妈,我们得带着她一起回林场,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她会孤单的,”姥爷不确定夏木是否明白他的意思。
“她在哪儿?”夏木问道。
姥爷没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女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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