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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一三二年,岁次己酉。
卦曰:万物仰屈而起,犹缩收敛。
汉都长安城。
七月流火,暑月已尽。人们终于在天际看见了一痕新月——这意味着举国为太皇太后窦氏守丧的期限马上就要圆满了。
所谓“守丧”,大概源于远古一些偶然事件留下的故老相传。最初可能是某一次先民们众目睽睽地观察到的没了心跳没了呼吸的“死人”——他应该尸厥了或是其他假死症状的病人,在要被入土为安或被焚烧升天之前神奇地自然苏醒了——也可能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被触发救活的。之后的子孙们想当然地都期望过世的亲人能创造类似的奇迹。为了在它回来的时候能及时接应解救,孝顺的就在墓园居住一段时间等待,逐渐形成传统。
这虽然都是最渺茫的概率,但万一呢?架不住人们对“复活”“长生”最热切又神秘的的愿望,终究就这样流传下来了。
这些奇怪的理念在现代人看来纯属“无稽之谈”,根本不值一哂,但在蒙昧时代口口相传的就是真理,极个别想批驳的,在当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服众。然而每个人生下来一般要由父母怀抱两年,才能下地生活,加上在娘胎中的一年,拢共差不多有三年。“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这三年的怀抱之恩儿女是应该用守孝报答的。
有汉一代,皇室以孝立国,窦老太后生前更是懿德高风,万民爱戴,仙逝后自然哀荣无上。她的丧礼采用最高的礼制,下葬后整整三年举国上下偃乐息舞,清饮淡食,深深地表达着对她的祈祷与怀思。
红日初升,雄鸡一唱!
千万扇坊弄闾门次第咿呀咿呀地打开。
痞子李甲从一条里弄里挪了出来,在闾门前双手高举伸了个大懒腰,摆了摆歪着的脖子,再左右扭动腰身舒活了一通筋骨,打个爽爽的呵欠,最后砸巴几下嘴,用宽大的汉服袖子擦了擦脸。他看着面前的人群往城门汇集,也就拖着罗圈腿,抻长了脖颈,一步三摇地跟随着众人,沿石板路往前凑过去。
李甲边走边四面张望,发现城门口已经聚拢了十来个市民,他们在围观着墙上的一个告示。告示用的是锦帛——赏金不会低!这个时期文字的主要载体还是木简或者竹简,用的起锦缎丝绸的都是高门大户。门槛略低一些的中层人家现在会用灞桥那边产制的一种纸,虽然是烂树皮破渔网制作,但也贵。
所以衙门底层文员记录还是用简牍,如果有错讹,就用随身携带的刀刮掉,这样比用帛绢错了修改成本要低的低。又因为这些人深谙法律规则,一些骚操纵或无中生有或大事化小,往往能使案件乾坤陡转,加上文笔犀利用笔如刀,所以世人称为“刀笔吏”。前个月有件热闹事,一个叫东方朔的儒生,为了推销自己,用了三千片竹简给皇帝上书,两个人才扛得动,估计到现在皇帝还没读完呢。
李甲边嘴上“哎哎,哎哎,让让,让看看”地叫唤,边侧着身已经挤进人圈,歪着脖子凑近墙上的告示盯着看,可惜字儿认得他,他不认得字——压根就没能看懂!
“嗨,说说,说说!知情通报是多少银子呢?”李甲也不图能挣到抓捕的悬红——那太危险了,有个通风报信的彩头就好。“咦……人头什么没给画上呢?”敢情这家伙以为是有钱人家贴的画影图形的通缉海报呢!李甲摸了摸告示的材质,又蹭了蹭,又大声嘟囔道:“夭寿啊,是上好的蜀锦呀!上面写的什么呢?”
旁边一个年有六十多的瘦削学究对他在耳边的大吼大叫大不感冒,不耐烦地斜睨了他一眼,拈着几根须,慢条斯理地开了腔:“是……有……人……要……结……婚……啦。”
“可以结婚了?什么时候可以的?”李甲睁大不大的眼梭巡一圈,发现旁边确实还竖着个鹿角架,上方挂着一串串福袋,旁边一名公差抱着双臂,歪靠着墙打盹,脚边已经散落着一些莲子、花生、桂圆、枣子之类到瓜果。
李甲挤出人圈挪过去相了相鹿角架上的福袋,扯了一个下来,那公差翻眼看了下,又眯上眼继续打他的盹。
李甲从外面捏了捏福袋,再解开,从里面夹出个铜板,再往里面努力瞧了瞧,又把袋口朝下用力抖了抖,确认里面再没有一件其他的物事。他把玩下铜板,嘴一撇,发出一声嗤笑:“嘻,一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吗!”
他把铜钱放在拇指指甲上一弹,铜钱儿飞向鹿角架,碰触后哐当哐当掉落架子后边,那公差听到声响,翻了翻眼,又再闭上眼,继续专注补充自己好像永远补不足的睡眠。
老学究却俯下身细心循声查找那枚飞出去的铜钱,李甲凑过去问道:“说说,都谁结婚呢?”老学究已经附身伸长胳膊差不多够到那个铜钱,被扯着脖子还是慢腾腾地从牙缝里挤:“是……那……个……那……”
边上一个急性子的胖壮汉子受不了这老学究的慢慢吞吞,他把手背在身后,再半蹲下,又夸张地踱起方步,拿腔拿调扯起嗓子,却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就是我啊!好,很好,哼哼,非常好!”这汉子的一定模仿的很像,一些地方夸张的还特有意思,引得周围市民们一阵哄笑,公差翻眼扫了一下下,居然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但终于还是又闭上眼,继续补自个的觉。
李甲好奇了起来:“你说是田矮子?他要结婚?那谁家的闺女?算是又糟蹋了!”
瘦学究可找到铜板了,如获至宝地吹吹灰尘,又呶了一句:“别把铜板不当钱呃!才宽松了几天?有一文钱急死你个英雄汉的时候哩。”
那汉子个子其实甚高,但是过于粗壮让他看起来显矮。他挨着身子,斜着脑袋向上看着李甲,依然戏谑说道:“这次啊,可是男貌女才,说不上是天造地设,也是门当户对!”
李甲错愕了一下:“门当户对?男貌女才?”被激起兴趣,再次看向布告,但还是大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是谁呢?想急死人不?”
瘦学究将铜板收入腰上褡裢中,收拾好了。这次虽然还是扯着公鸭嗓子,但居然说的不算太慢:“燕…王…府。”
“燕王府?”李甲马上接着露出男人“你懂得”的那种猥琐狎笑:“哈哈,那是!那是!男貌女才!不只门当户对,简直天作之合,真他祖宗的天作之合!”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开心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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