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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子（第2页）

三叉街上一个小饭馆的老板经常给合子饭吃，合子便成了在这个饭馆吃饭不付钱的常客。老板说合子这人心善，从不作恶，饭馆里随便都能腾出一口饭给合子吃。合子每次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碗递给老板，老板盛好饭后，合子便端着碗离开饭馆，到一个偏僻处去吃。虽然老板让合子坐在凳子上吃，但是合子从未这样做。大家心里明白，合子怕自己的形象影响饭馆生意，才会选择到其他地方去吃。前年老板生病去世，合子知道后直奔老板家，有人看见合子来了，以为合子跟其他乞丐一样是讨钱的，便打算给两元钱打发走。合子不要钱，跪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大家看见他双眼含泪，嘴角抽动。合子一言不发地坐在灵堂一侧不吃不喝，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

那几天合子哪也不去，一直守在灵堂前。送葬的那天，合子拐着腿扛着花圈上山，当他看见新的坟头渐渐堆起来时，放声大哭起来。送葬的队伍都下山了，唯独合子没有动，他在这里又守了一夜后，第二天才下山。这件事迅速在小镇传开，合子的有情有义让许多人动容和尊敬。

那天晚上，合子三人在自助银行入睡前，合子和其中的一个在喝酒，另外一个在看书。合子对看书的说，你天天看书，能看出个什么来？那人说，书里头有酒有肉有女人，什么都有。合子说，什么都有的话，那有没有饭馆老板？

情义，在合子的身上凸显出来，也为这个小圈子的乞丐文化赋予了新的内涵，改变了大众的认知。

乞丐这个行业历经数千年的发展和变迁，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角色与形象，以及边缘化的生活方式，仍然可以从现今的乞丐活动中窥见孑遗。这是一种底层乞丐的文化，这种文化在社会中广为发散，产生的影响既深且广。而合子不自觉的行为，试图改变人们对这种文化的固有观念，让他们知道，乞丐不是耍泼的无赖，乞丐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他们甚至是有情怀的人。每天晚上坐在自助银行里看书的那个乞丐，一直坚持着阅读。他的书籍或是别人赠送的，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无法选择书本内容，但是只要拿到手的书，必须要认认真真地读好几遍。合子和另一个同伴已经适应了他的阅读，在喝酒的时候尽量不打扰他。合子说他是秀才，以后还有几天当官的时候。

他们留宿于自助银行里的时间久了，引起了银行的注意。

银行方面说他们住在这里对前来取钱的客户有危险，因此决定赶走他们。合子三人之后再也没有到这里过夜，从此各走各的，合子如同他们那个群体的其他人一样居无定所。最难熬的是冬天，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来度过漫长的冬夜，他们尝试过到一些单位的锅炉房，但是没住两天就被赶走了。合子后来找到的那个地方是一家超市的入口处，超市门上会挂着厚厚的黑门帘，他等到晚上9点多超市打烊后，就来到厚门帘后面，蜷缩在自己铺下的那堆破旧的棉被和衣服中，听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汽车声入睡。第二天天未大亮，他起来把自己睡过的地儿弄干净再离开。

而之前与合子一起的那两人到什么地方过夜，合子不得而知，也不是合子所要关心的事，他们能见面的时候一般是在白天的某一件红白事上。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的到来不仅仅令农人和喜欢风景的人开心，对于合子他们来说，是终于迎来了可以不再受冻的好日子。

从农历二月开始就进入刮大风的时候，沙尘暴会间歇性地刮到清明前。

在沙尘暴肆虐之日，遮天蔽日的沙尘中，有碎小的石子啪啪地打在脸上，有干柴枯草满天飞，有黄土像浓烟搅乱了整个世界。大地上一派世界末日般的恐怖之象，身体消瘦的孩子走在路上会被风卷起来，身体胖点的人会被吹得左右摇摆，站不稳脚跟。因此就有了流传很久的陕北说书《刮大风》：弹起三弦定好个音，

说上一段《刮大风》：

春天刮风暖融融，

夏天刮风热烘烘，

秋天刮风凉飕飕，

冬天刮风冷个森森。

一年四季风沙大，

铺天盖地黑风刮。

刮的马风赛驴风，

圪里圪刮的山鸡风，

黑里黑廊刮的母猪风，

哞哞哞刮的跑牛风。

刮得大山没了顶，

刮得小山平又平；

大树连根都拔起，

小树一刮无踪影；

刮得磨盘翻烧饼，

刮得碌碡骨碌骨碌耍流星。

避风的合子站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关上门反复地大喊着：“风、风，你不要刮，二大回来你再刮。”这是长久以来沙尘暴对陕北人造成的恐惧心理衍生出来的乞求。每年都要遭受沙尘暴侵扰的陕北人，在大自然面前以自己微弱的生命，渴望获得大自然的庇佑，因此就诞生了这么一句。二大是伯父，在陕北人眼里，他有万能之力，能解决所有困难。等到二大回来再刮风，二大就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制止沙尘暴。

而真正能够终止沙尘暴的并不是二大，而是退耕还林二十多年来的郁郁葱葱。如今的黄土高原不再是光秃秃的了，沙尘暴已经远离这片土地，它昏天暗地地大规模横扫，只不过是留存在陕北历史记忆中的一个现象，一个再也不会卷土重来的过去的现象。

合子和沙尘暴，就是那个过去时代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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