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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河湾里的唢呐声响起的时候,老白坡开始了又一个夜晚。
燕姌还和平常一样,吃罢晚饭,趁她爹妈不注意,她才溜出家中。踏着唢呐的节拍,挤身在夜的黑暗中。到东河湾的时候,白光辉仍然站在河岸上起劲地吹着。
还没等白光辉停下来休息,燕姌便迫不及待地说:“白光辉,别吹了,我今儿黑问你个事儿。”
燕姌一连说了两声,白光辉才不得不停下来,嘻笑着问:“啥事儿呀?恁关紧!”说着就坐了下去。
燕姌没有坐,就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稍含焦灼地问:“白光辉,你究竟想好没有啊?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白光辉挠着头说:“你说的是啥事儿啊?我真想不起来。你提示提示中不?”
燕姌干脆利亮地说:“咱俩的事儿!”
白光辉又犯迷糊了,他不解地问:“咱俩有啥事儿啊?不就是我见天黑了搁这吹大笛,你见天黑了来听嘛!再说,我吹我的,你听你的,我吹的不好,允许你多提宝贵意见,我又没有说不叫你听,咱俩不就这些事儿吗?”
燕姌显然是生气了,她跺着脚说:“你是真傻呀?你是装疯卖傻哩呀?我就直说吧!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在白光辉看来,燕姌所说的“爱”,纯属无稽之谈,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他冷酷无情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过那种意思,你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想。我甚至连朋友都不想跟你交,何谈爱不爱呢?我奉劝你,还是死了那份心吧!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了吗?我们不般配!”
燕姌的肺都快气炸了。这几个月来,只要他在家,只要他到东河湾来吹大笛,她总是来陪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薄情寡义。燕姌不甘示弱,她想要让自己的爱来感化白光辉。就对他说,每次听到他吹大笛的声音,她就像失去了魂魄。而只在东河湾见到他,她才能恢复如初。她爱他,希望白光辉像自己爱他一样,来喜欢自己。她试图把自己最细致、最细腻的心理轨迹全部说给他,以博取他的同情,赢得他的爱心。燕姌还要往下娓娓叙说的时候,白光辉粗暴地打断了她:“你别说了,说啥都是枉然。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我也不想说瞎话,骗你让你高兴。晚疼不如早疼,我现在说明白了,省得你以后会有什么顾虑。我再对你说一遍,是你自己要来听我吹大笛的,你来与不来,都不影响我练功。但爱和不爱却是我的权力。”
燕姌没有想到,自己这满腔的火热,遇到的却是白光辉这比冰山还要寒冷和僵硬的感情。她从衣袋中把一瓶农药掏出来,对白光辉说:“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到底爱不爱我。如果你真的不爱,这一辈子我再也找不到我爱的人了。我只要一死,才能证明我是多么地爱你!”
白光辉坚定地说:“你死不死都和我无关,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
听完白光辉的话,燕姌的心彻底碎了。她计划了不止一天两天,她要向白光辉表白,如果白光辉真的不爱她,她就死给他看。她瞒着爹妈,偷偷地买了一瓶农药,藏在家中。她决定今晚就去问白光辉。而人家白光辉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爱恋,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说到死,人家白光辉也没有动容。也不来劝阻。一口气便郁结在心中。燕姌毅然决然地打开农药瓶盖,脖子一仰,把农药灌进嘴里。那呛人的农药味也随之在空气中弥漫。
闻到真正的农药味,白光辉害怕了。开始他认为燕姌也只是说说。朦朦胧胧的夜色里,他也看不清燕姌拿的到底是饮料还是农药,农药味呛到了他,他才如梦初醒。心里有点胆怯和害怕。万一燕姌真的死了,那该如何是好啊!白光辉看燕姌把农药喝下去以后,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不能忍受。开始时是蹲在地上,继尔便躺了下去。白光辉紧紧地抱住她,绝望地呼喊着她的名字:“燕姌,燕姌!”
可能燕姌也后悔了,她微弱地说:“快喊人来救我!”
白光辉放下燕姌,一口气跑回家。这时,他家的麻将还没有散场。人们看他跑得连呼带喘的,认定是乡派出所来抓赌的。都吓得连忙把桌上的钱装进自己的衣袋。就要散场走人。猴三愤愤不平地说:“连三五毛,块二八角也不叫了?”
白光辉喘着气,焦急地大叫:“爹,你快点!爹,你快点!”
打牌的几个人心里有点不乐意,这孩儿,真是跟他爹近。抓赌的来了,先喊他爹。
白舒星不经常打牌,有时也只是看一会儿。他正在里间床上睡觉,听到白光辉这急切的呼喊,也误以为是有人来抓赌,便说:“抓赌的搁哪哩呀?你快说说!”
白光辉说:“快点吧,快点吧!她喝毒药了!”
白光辉的话让众人不知所云。猴三问:“谁喝毒药了?三更半夜有人喝毒药,咋叫你碰见了?”
看众人在疑惑,白光辉就简短地说了一遍燕姌喝农药的大致经过。白舒星一听,赶紧起床,先发动他家的机动三轮。而别的人们早已拥出大门,准备跟白光辉一起上东河湾。
虽然大伙很忙乱,但白舒星却镇定自若。当大伙都嚷嚷着去救人时,他喊着了一个叫德广的孩子,叫他快上燕家去捎信。他这才开着三轮车去救人。
白舒星和众人到东河湾时,燕姌仍然躺在地上,她痛苦地来回打滚。毒药的威力在体内挥发着,她一边打滚,一边哭着,每一声都充满了凄厉和哀苦。
白舒星招呼人们把燕姌放到三轮车上,刚刚放好,燕姌的父亲燕长天疯了一样跑来。他不忍自己的闺女有个三长两短。他听说女儿服毒的事儿,匆匆穿上衣服,就冲进了夜色之中。一到出事地点,白舒星简单地对他介绍了一下大概情况,说是妮儿想寻光辉,而光辉不同意,妮儿就喝毒药了。因为要急着救人,白舒星也没有作过多地解释。燕长天对自己的女儿也有所了解,以先救人为目的,人们把燕姌抬上车,也是因为平时白舒星为人谦恭、厚道,就有几个人了坐上了车,为的是到乡医院后好帮忙。
为了转移众人对此事的焦虑,他们便在快速行进的三轮车上,说起了燕家以前的种种事情。燕家在老白坡也是老门老户人家。1949年之前,燕姓一族在老白坡做种地户,先是给六掌柜家种地,后来又给他们同姓的燕保长家种地。说起来,燕姓一族在老白坡,可是很有一些故事的。
燕长天他姑奶外号叫“小秃妮”,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极其低劣,谁家每天能有一顿饱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人体素质能好得了吗?所以,那时候残疾人就特别地多。就说小秃妮吧,从一生下来头上就没有头发,长大后,只得每天用一块洋绒手巾包住头。据说后来还要去岗西保“侍候”驻扎在那儿的日本鬼子。但最终也没有去成。
十多分钟后,白舒星他们到了乡医院。医生又是灌肠,又是洗胃,进行了一系列的抢救工作,但还是没有挽留住燕姌的生命。
白舒星把燕姌的尸体送回到燕家以后,他找了500块钱,又一次到燕家,他对燕长天说,不管咋说,这事儿是由他的儿子白光辉引起的,他对此也深表遗憾。这500块钱也不多,让燕长天安葬女儿所用。
燕长天他爹在世的时候,是老白坡有名的厨师。谁家只要待客,不论红白喜事,每请必到。后来,在燕长天的弟兄们中,只有燕长天学了他爹的手艺。在庄上也算是个名人。他深知自己孩子的脾气,再咋说,这也怪不得白光辉。他便拒绝了白舒星。可白舒星说:“你若不接钱,分明是看不起人了。以后咱有事还得共处,孩儿们闹出这事儿,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白舒星的诚意打动了燕长天,他只好把钱接了过去。第二天,他就在东河湾的一处拐弯里,挖了个浅浅的坑儿,把女儿燕姌给埋了。
而在老白坡人的议论中,说是燕姌相中了白光辉,想要嫁给他作妻子,可白光辉死活不同意,燕姌虽然以死相逼,也没有打动白光辉的心。于是,燕姌便喝了毒药。
一个痴情女子,从此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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