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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第2页）

赵清明说：“咋了嘛这是？你都给牛吃啥了？”

李铁柱一脸的蒙，说：“没给吃啥呀？跟以前一样，早晨赶进山里，晚上再给赶回来。”

赵清明说：“赶进山里就完了？你咋这么不负责了你！”

李铁柱觉得委屈，说：“以前都是这样的，不是你教我的嘛。”

赵清明不知该说什么，气得直跺脚。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拔腿就往牛棚外跑。

赵清明先是去了冯伟国家。冯伟国比何文他爸小一岁，“文化大革命”

以前，跟何文他奶学过一点儿看病的手艺，会打针，也会一些土方子。村里批斗何文他爷以后，冯伟国迫于赵家当时势强，跟了赵家人站队。“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何文她奶因为岁数大了，很少再出去给人看病。尤其是村里分了地，加上何寅哥俩住进了家里，要忙自家地里的事情，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干脆就不给人看病了。冯伟国成了村里唯一一个会打针开药的人，便在村里开了一间卫生所，包揽了全村看病的生意。卫生所开张还不满一年时间。虽然叫卫生所，其实就是原来住人的两间泥草房。原本冯伟国跟他媳妇还有一儿一女住在一间屋子的炕上，他爸妈住另一间屋子。

村里买牛的第二年，他爸妈一个死在开春，一个死在早秋。俩老人走了，屋子空出来一间，就成了后来的卫生所，跟冯伟国一家住的屋子之间隔一个厨房。厨房的味经常能混进卫生所里，卫生所的消毒水味也总能混进厨房里。这卫生所里，除了卫生环境不达标，药品药量也都少得可怜，不过就是两瓶碘酒，几瓶甘草片，一大盒去痛片，三五盒感冒药，有时还会有两三瓶盐水。

赵清明去找冯伟国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六点，冯伟国媳妇刚出门倒尿桶，冯伟国还穿着本命年时买的红三角裤衩躺在炕上，两腿夹着被子睡觉。

赵清明连拉带拽，把冯伟国从炕上弄下了地，冯伟国穿着一双拖鞋就跟着赵清明跑去了牛棚。赵清明觉得，牛跟人差不多，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一个腚，都是吃喝拉撒睡。既然大夫能给人看病，也一定能给牛看病。冯伟国一摊手，说这事他真是干不来。只见几十头牛又是吐沫子又是抽筋似的抖着，该不会是和人一样，得了癫痫病吧？冯伟国说，癫痫病他可不会治，不过何文他奶以前好像医好了外村的一个得癫痫的人。

赵清明说：“你真没辙了？”

冯伟国说：“真没辙。要不去求求何天林家的？”

赵清明皱着眉来回踱着步子，走了不下五分钟，一摆手说：“算了，找人给算算吧。”

赵清明回家拿了五块钱，又拿了两子儿挂面，往村里会算卦的家炕上一摆，把来意说明。算卦的人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赵清明从算卦人的家里出来，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怕是急昏了头，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这会儿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又跑去王木匠家里，跟王木匠借了马车，赶车急急忙忙去了乡里找畜牧站的人。不巧得很，畜牧站的人去外地学习了。等赵清明从乡里回来，牛已经死了五十多头。

赵清明害怕了，脑门上不停地冒冷汗。年初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劝赵清明先卖掉一些牛。一来是有些牛确实已经长得足够大了，再养下去，只吃料不长肉。二来是村大队还欠着别的村的钱，都欠了两年了，人家已经催了好几次。赵清明没同意，他想再坚持一年，等转过年来，牛群发展到一百五十多头的规模，再请乡里领导，甚至县里领导来村里参观，他脸上有光，说不定还能得个奖状啥的。这回倒好，因为他的虚荣，死了那么多牛，这责任怕是担不起。

赵清海走到蹲在牛棚里的赵清明身边，也蹲了下来，四下瞅了瞅，除了李铁柱再没旁人，说：“你瞅这牛，又是吐沫子又是抽筋的，像不像中毒了？”

李铁柱附和说：“还真像。别是我不在的时候，谁给下了毒。”

赵清海说：“你还记着吧，前阵子你把何成军家的苞米整死了两百多棵。

他那个崽子……”

李铁柱说：“真说不定，那个死孩崽子，啥事可都干得出来。”

赵清海又说：“你这几天放牛的时候，没看着何文往牛群跟前凑啊？”

李铁柱又说：“哎呀，我好像前几天看他往我放牛的那边去了。好像，嗯，好像是。”

赵清海再说：“要真是给牛下毒，毒药哪儿来的？何文那个×崽子肯定弄不着。”

李铁柱再说：“还能哪儿来？他爸妈弄的呗。”

赵清海再说：“先前你张罗拿山上的树换钱给村里养牛的时候，他们老何家居然没反对，也没去乡里告状，我就觉得奇怪。”

李铁柱再说：“我也奇怪呢。这会儿看来，怕是在这儿等着呢。”

赵清海跟李铁柱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双簧似的把话扯到了何文身上。

赵清明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村里人交代牛死了的事，听两个人一个唱一个和，说的倒是还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个高蹦了起来，说：“喊人。”

赵清明带着媳妇、赵清海两口子、赵清河两口子、赵大壮和赵亮撸胳膊挽袖的，气哄哄到地里找何文和他爸妈。何文正跟着他爸妈在地里掰苞米，等发现赵清明一干人，对方已经走到了近前。赵清明一上来就是一通骂脏话，话没骂完，一拳头打在了何成军脸颊上。随后，跟赵清明一起去的人一拥而上。何成军虽不知因为啥打人，但既然已经打了起来，挥起拳头，得着谁打谁。

同在地里掰苞米的何文他二大爷二大娘和一个大姐一个二哥见着赵家人在打何文一家，赶忙跑过去，也跟着打成了一团。何文他爷他奶还有何寅哥俩也放下手里的活，过去拉架。何寅瞅准被打倒在地的赵大壮，趁对方不注意，也伸脚踹了他两下。拳头不长眼，赵清明他老婆跟何文他妈抡拳头时候，不小心把拉架的何文他爷打倒了，何文他爸跟他二大爷急了眼，打得更起劲。尽管赵家人多，但一来是赵家人本来就没有证据证明牛死了的事情跟何家有关，挑起这场架并不理直气壮，打起架来自然气势不足，多半是给村里人做做样子。二来是何文他爸和他二大爷长得膀大腰圆，拳头有劲，打起架来自然占优势。

所以，这场架最后是两边都没占到便宜，挨打最严重的赵清明在家炕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

牛最终只剩下十一头活了下来，都是母牛。这几头牛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何文他奶。何文他奶扒开牛嘴仔细看了一番，进山采了些树皮草根之类的东西，煮水喂给了最后打蔫的十几头牛，不出三天，牛都缓过神了。

赵家跟何家打完那场架，赵清明他媳妇在村里见谁跟谁说，牛是叫何家人给下毒整死的。何文他妈、他二大娘跟赵清明他媳妇骂架，骂了两天。

第三天，乡里畜牧站的人来，看了死掉的牛，说牛是因为从来没打过疫苗，得的是瘟牛病。原来，乡里畜牧站的人这些天原本是定好了去外地学习的，却赶上全县闹瘟牛病，没走成，挨村帮着治活牛和处理死牛。按计划，还得至少一个礼拜才能到陈家村。可因为赵家和何家打架，这事让蔡乡长知道了。跟何成伟一打听，原是因为牛的事情。便赶紧派人去把畜牧站的人用他的专用吉普车拉了回来，直接去了陈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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