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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稻草垛（第1页）

小时候在乡下，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玩法，严冬也锁不住男孩子们贪玩的心。大孩子们最爱到太子河上滑“单腿驴”，显摆他们的能耐和速度。我们这些年龄小的，还滑不了“单腿驴”，只能跪着滑爬犁。大孩子们嫌我们在冰面上碍他们的事，就不愿意带我们。去滑了几次，总看大孩子们的脸色，我们就不太爱去了。

爸爸和叔叔们在院前的菜地里，先用雪堆，再用水浇，筑起了冰坡。我们就在冰坡上放大爬犁，搬上去，放下来，搬上去，放下来……左邻右舍的几个女孩子也和我们一起放大爬犁，真开心啊！

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还是钻稻草垛最好玩。

一

那是大孩崽最先发现的，他胆子大，总能琢磨新玩法，发现新玩处。

冬天里，生产队里的大人们都忙着撸稻子、磨米、扬场……撸完稻子的稻草，捆成梱，堆成一个挨一个的圆形尖顶的草垛，远远望去，像一群小山簇立。草垛底部相对细，中间粗，当它们靠在一起时，下半部就自然形成了洞，那里是我们的窝，是我们的房，是我们游戏的天堂。

有哮喘病的三太爷干不了重活，生产队便让他看管场院。他挺负责任的，从不让我们这些小孩进场院的大门，即便我是他的重孙子，也毫不例外。我们自有办法，便翻石头围墙跳进去。他偶尔发现了我们，会去撵。我们正好在草垛群里和他捉起了迷藏。他根本找不到我们，反倒累得气喘吁吁。他知道我们这帮小孩儿偷不了粮食，也拿不走稻草，后来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为了不让大人发现我们的小秘密，伙伴们每天早饭后不用会齐再走，这样目标太大。我们默契地在稻草垛群里会合。大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正是我们小孩子们尽情玩耍的好时光。

草垛下面虽有空隙，但并不是连通的。我们一边玩，一边像耗子打洞一样把堵的地方拱开。当所有的洞窝连在一起时，我们很有成就感，我们想象这里可以上演电影《地道战》了。我们在里面追逐、打闹、玩各种小游戏；但最常玩的是藏猫猫，这次玩一个人藏大家找，下次玩众人藏一个人找，大家泥鳅一般钻来钻去，藏来藏去，有时藏的人和找的人撞到了一起！“哈哈哈……”

欢笑声飞上了天。

二

那天上午，风干冷干冷的。我们疯闹了一会儿，额头都冒了汗。一阵寒风吹过，身上都瑟瑟发起抖来。我和大孩崽、小波三人，钻到一个相对宽敞的草房子里避风，喘气歇会儿。

大孩崽说：“今天真冷啊，我们烤烤火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火柴。

我说：“着火了怎么办？”

他说：“没事！”说话间他已划着了火柴，点燃了手里的一把稻草。不料，洞口猛地刮来一阵风，那火苗瞬间飞上了草垛，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已燃起了熊熊大火……我们仨像受惊的兔子，慌忙从草房子里蹿了出来。此时，大人们也发现了火情，我眼见王树雁大伯手拿木锨，从草垛上飞身过来，一边“飞”一边高喊：“着火啦！救火啊——”

大人们纷纷向着火的位置奔去，我们仨却慌慌张张地往外逃，心想：这下完了！我们仨连惊带吓，失魂落魄一样，不知该去哪里。

三

家是没脸回了，也没胆儿回了，就朝着家相反的方向走吧。走一段路回头看一看，那滚滚的浓烟，仿佛比任何东西的分量都重，沉沉地压在我们的小心脏上。就这样一直走到村东边公路，来到熟悉的太子河桥头，不能再往东走了，再走就看不见家，看不见那浓烟了，心里会更着急，就在桥头的护坡上呆呆地坐下来。

村里场院起火了，几个小孩儿却不见了，急坏了我妈（爸爸在邻村的饭店上班，此时还不知家这边发生了什么）。她便和金叔、邻居石玉森几位大人开始找我们。有村里人说着火时见我们几个小孩往外跑，猜测是我们放的火。

我妈他们几位大人就更着急了：“一定是这事吓着孩子了。”在村子周围漫山遍野地找，从上午一直到傍晚，天已经擦黑了，才在桥头寻到了我们。

妈妈和大人们领我们回家，并没有责骂我们。回家要路过场院北边的村路，我看见县里来的消防车停在路中央，正向场院里不停地喷水灭火。大火已被扑灭，却仍有地方冒烟，像刚刚打过仗的战场，变化太大了！大人小孩儿都在那卖呆儿，我怕他们责问我，头也不敢抬，一路随着大人灰溜溜地往家赶。

到家后，见爷爷坐在炕里，只是冲我嘿嘿地笑；奶奶最心疼我：“孙子，饿坏了吧？快吃饭吧，火都扑灭了，不用害怕，没事儿了哦！”

第二天上午，爸爸带我到生产队队部，去见县公安局的人。一见到警察叔叔我更加紧张害怕，有位年轻的警察叔叔便主动抚摸我的头，拿出糖块给我说：“小朋友吃糖吧，不用害怕，你把事情经过和我们说一下，没事的哦！”我忐忑不安地把着火的经过说了一遍，还带他们在生产队队部的门洞下，找到了大孩崽扔掉的那盒火柴。警察叔叔似乎很满意，不停地夸奖我。我高度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最后，他让我用右手食指在他记录的纸上摁了个红手印，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爸爸还向生产队的干部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就带我回家了。

四

我奇怪的是，邻居小龙平时天天和我们在一起玩，那天惹祸他却没去。

后来他跟我说，那天他因肚子疼就待在家没去，忽然听说场院起火了，也不知谁放的火，就站在我们房后的那口老井边，向场院方向张望。他说三奶也站在那口老井边，见她破口大骂：“谁点着的火啊？真是作死啊！这一冬天的，人和牲口吃什么呀！……”

小龙说自己好信儿，就往场院那边走，看到全队的社员，还有中小学的老师、学生，全在忙着救火……有一个挨一个用脸盆和水桶运水端水的，有一个挨一个搬运冰块的……附近的几口井水几乎全都用干了，总算控制了火情，没见烧到场院外的房子和柴垛。他站在那里卖呆儿，被正在组织学生救火的他爸（赵老师，我叫四爷）发现了，上去就给他一个耳刮子：“滚回家去！”小龙吓得赶紧跑回了家。

几天后，赵桂清大叔来了，把我惹祸那天，丢在稻草垛里被火烧得只剩下残壳的那顶棉军帽，交给了我爸。那帽子是在牡丹江当兵的老叔送给我的，是所有孩子都羡慕的那种。那个被大火烧过的棉军帽，放在我家仓房里好几年，它成了那场大火留下的“纪念品”。每次见到或提起它，长辈或伙伴们，常会拿它取笑我，而我的心情总是轻松不起来。

听大人们讲，那场大火虽没有烧到粮食、场院外的房屋和柴垛，还是影响到了社员们一年的工分收入。我是属马的，最喜欢马了，可这个冬天，因为在大火中失去了一部分稻草垛，生产队里的大马小马，连同牛羊们，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吃得那么饱了。一想到它们在挨饿中度过整个冬天，难过、内疚、懊悔等种种心情，便如浓烟升腾在我心的天空，久久挥之不去。

然而快乐又烦恼的童年，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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