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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畔，罗芳办完领日语课本的手续后与张震漫步柳浪闻莺，心里却在惦记茉莉，操心她走了以后的交通员怎么办。会换谁呢？地下工作最怕换人，尤其是交通员，所谓牵一发动全身。

“这日本女人真漂亮！”

“人家是贵族，当然貌美如花！”湖畔报摊旁俩路人的议论引得她扭头看去——报纸上夕颜的大幅照片，结婚通告。

罗芳与张震略一商量即分道扬镳，她午饭都没吃就赶回了宁城，进门就看见办公桌上摆着夕颜的来信——结婚请柬和请她去做伴娘的书信。

同一张报纸摆在佐藤桌上——日本贵族将在沪大婚，近卫家族与藤原家族联姻。

佐藤指尖敲打桌面，思谋怎样才能利用好这机会。小鸟剥啄似的叩门声惊醒了他，他咳了一声缓缓道：“进来。”

罗芳一脸欢喜地走到桌前朝他一躬说：“佐藤君，我同学结婚，我要请几天假。”

佐藤心里暗喜眉毛不禁挑了一下：“同学结婚？”

罗芳指指他桌上的报纸说：“是呀，就是夕颜同学。”微笑着把请柬呈上。

佐藤恭谨地打开请柬，装作大吃一惊：“原来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您怀疑我……”罗芳有点恼怒地看着佐藤，“我去拿她的亲笔信来给您看！”

佐藤呵呵一笑：“哪里哪里，罗小姐是支那杰出人才，夕颜小姐邀请你体现了大东亚共荣。”

“那我的假期呢？”

“当然批准。夕颜小姐结婚，是大日本帝国的喜事，我是在想你……”他很慈爱地上下打量着罗芳，看得她也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哪里不妥。

“你能去参加近卫家小姐的婚礼，是我们宁城特务机关的光荣，一定要打扮得漂亮、隆重，这才配得起夕颜小姐。不然，就是给夕颜小姐抹黑，也给我们宁城特务机关抹黑。”

罗芳瞪大眼睛看着佐藤，做出匪夷所思的小模样：“我和夕颜是朋友，她从没嫌弃我是平民。我们约好的，如果谁先结婚，另一个就做她的伴娘。”她低头看看自己，说，“穿什么衣服不重要，我去了才重要。如果，她还是原先那个夕颜。”一缕甜甜的微笑漫上脸颊。

佐藤微微点头叹道：“说得好！你，去财务课领三千大洋。给自己做一身上好的和服，再给夕颜小姐置办一些配得上她身份的礼物。”

“三千大洋？这……”

佐藤坚持道：“这是对夕颜小姐的尊重，是对近卫家族的尊重，是对天皇陛下效忠。这样，让何太太和张太太陪你去上海。”

“不用了，让何逸梅陪我去就好，她也认识夕颜。”

“太好了！等我娶了何逸梅的妹妹，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夕颜小姐面前，还请你们多多关照。”佐藤说着竟然头一低微微一躬。

罗芳赶紧鞠躬还礼，心里却差点儿就要吐了。一个平时溜须拍马的人说这种话不稀奇，一个平日阴骘深沉的人说这话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既厌恶又可怕。

佐藤坐下写批钱的条子，桌上报纸里的夕颜冲罗芳微笑。佐藤把条子写好双手递给她。她依照日本礼节谦恭地接过，轻声道谢，转身离开。

看着房门关上，佐藤愈发琢磨上了，这个罗芳看似人畜无害、单纯善良、不问政治，几次调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家世好、学历高，从她处理博雅中学群体事件看能力也不可小觑，还有近卫夕颜这样一个好友，可她为何会独自待在宁城这个小地方，一个小学老师就默默当了几年？还有张震被扔出去那个雨夜的《十面埋伏》，始终多疑的佐藤叫来了山崎……夜深了，罗芳还在桌前支颐而坐，琢磨着明天一早要找个借口去江家湾一趟。门上响起剥啄似的叩门声，她惊奇地站起来，很少有客人的她不知是谁会来。

刚拉开插销，一个人头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她忙喊道：“哎，你谁呀？”腿抵住门伸手去推那人出去，却见“他”抬头冲自己直笑，是个精瘦的愣小子。

“你找谁啊？”罗芳还想推“他”，忽然发现那大眼睛、那笑容特熟。她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你？茉莉？”

茉莉一下跳起来搂着罗芳在她耳边悄悄笑道：“罗姐姐果然好眼力！居然认得出我！我自己都认不出了！”

“太好了！还记得文溪桥畔玲珑石吗？”

“当然。有三颗石子就在下面第二个窟窿里取情报。”

“真聪明。”罗芳把刚写好的情报交给她说，“城门关了，今晚你和我睡，明天天不亮就走，别被人看见。”

“不了，可以钻城墙泄水洞出去。我现在是暗瞳的交通员，为了安全不能久留。”茉莉忽然有点伤心又有点舍不得罗芳，其实还有点舍不得原先那虽然辛苦但还算安稳的生活，她眼睛红红的看着罗芳，半天才说：“罗姐姐，你要好好的，别被鬼子抓住。还有，我妈妈和姐姐怎么样了？”

罗芳终于忍不住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这个十四岁女孩儿，又成了孤儿的女孩儿，将要踏进大人也望而生畏的战场，成为串联暗瞳小组的一根如风飘逸的游丝。她忽然觉得心好疼，眼泪滴下来。茉莉一抬头，那滴眼泪就落在脸颊上，凉凉的。

茉莉反而笑了：“姐姐不哭，我没事的。”罗芳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说：“你妈妈和姐姐逃去上海了，张太太送她们走的。小上海也盘给了张老板，小魏大厨还做大厨，新掌柜大约会是张太太。你以后来千万要小心，别被认出来了。”

“嗯。我有小门钥匙，都会在夜里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住的那间屋，从阁楼可以翻到屋顶上，从那里走到后院小厨房，再踩着墙头就可以翻出去。还有，门背后墙角有块楼板我已经撬开了，跳下去就是放杂物的楼梯间，那里有块木板是活的，通到后院夹道可以到小门。你可以搬到那间屋去住。”

“天，你想得真周到。你是什么时候做这些的？”

“从我帮你送信就开始做了。后来去宪兵司令部送饭，看到吃人肉的挨打，我就更加要做了。我不要被人捉牢，我要逃，逃不掉就死，死也不要被鬼子活剥皮。”她说着说着莞尔一笑，“小时候在育婴堂，我就喜欢到处挖洞到处藏。杰克哥哥说我是属老鼠的，天生爱打洞。你搬到那里，我晚上找你没人会发现。”

茉莉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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