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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拖出哭腔来。张部长拍拍她肩头叹息：“现在知道怕了？她在后面替你擦屁股，眼前还在坚持。”

罗影双手合十向天：“老天爷，保佑姐姐平安！保佑保佑！”

这第二次从宁城撤出，老班长给罗影彻底剪了个小子头，找了件小号的旧军装换上，在张部长办公室的墙角里搭了张铺，她就算是张部长的勤务兵了。每天早晨跟着警卫班出操跑步，白天就猫在张部长宿舍里学习。时事政治、化装、报务、跟踪与反跟踪、射击，除了警卫班班长大刘、报务科长老宋，张部长只要有空就亲自教她。

化妆，在青训班时三姐妹已经教过她了，现在她要学的不是戏妆，而是让自己变样。从举手投足变成男孩子学起。

张部长找了一面镜子，她挂在屋角的柱子上，实话说，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漂亮，没法和养母、姐姐比。养母那话软糯糯的总带着刺：“哦哟，格小巨头那嫩搞法，小辰光看着老灵格，越长越不来斯了。”言下之意清清楚楚：你小茉莉越长越丑了……这曾经很让她伤心，甚至不敢照镜子，生怕今天又变丑了。但自从跑交通以后她反而庆幸自己这张越长越普通的脸了，再配上她那发育不良毫无女性性征的瘦竹竿儿身材，就是个非常一般的半大小子，没人会多看一眼。

“你现在要学的化装，不是让自己变得多漂亮，而是要怎么迅速变得和前面一个你不一样。这可以帮你完成任务，更可以救命。”

“是像狐狸精一样变来变去吗？”

“傻丫头，是像孙猴子一样七十二变。你上次拿斗笠蹲墙角让自己消失，很好。还不够，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呢？”张部长说着话，一边把袖子挽起露出一圈白袖口，灰色粗布军装的领子掖到里面成了个无领衫，眼睛在四周扫了一眼，抓过茉莉床上的旧包袱皮往腰间一系，拽过床头那条半新不旧的白毛巾往肩头一搭，一弓腰说：“客官，里边请，里边宽敞！小店有包子、米饭、炒菜，楼上雅座一位！”

罗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张伯伯，你这是一秒变身啊……”

张震订婚的日子到了！夕颜小姐大约中午到达，订婚礼将在下午举行。小上海闭门谢客，装点得喜气洋洋。

早晨，藤井办公室。他再次打电话向上海方面核实了情况，夕颜小姐已经由上海驻军派兵护卫乘小火轮出发了，预计今天中午到达宁城码头。南大营已经派兵封锁了码头，直到夕颜小姐安全抵达宪兵司令部之后才会解除戒严。他已经命令政保局、警察局、侦缉队全部撒到街上，严密监视和检查行人的良民证，昨天夜里警察局已经清查了全城户口，把可疑分子和无业游民赶出了城，各保甲里正带人清扫了街道，主要街道的商铺都挂出了日本国旗。而宪兵司令部内外，早已明岗暗哨层层密布。他细想一遍，觉得没啥漏洞了。

松木进来报告说：“藤井少佐，夕颜小姐的房间都准备好了，请您检查。”藤井一声不响朝荷塘水榭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才忽然问道：“昨天叫你搞的浴室洗手间搞好了吗？”

“搞好了。”松木快步走了几步，把他领进小楼一楼左侧的房间，有古色古香的红木脸盆架梳妆台梳妆凳，梳洗化妆用品琳琅满目，另一侧用八宝屏风隔开的是一只巨大的淋浴木桶。角落里一只崭新锃亮的白瓷抽水马桶，显然是新装的，底座的水泥还没干。藤井绕着那马桶转了半圈儿，问：“这个冲到哪里去？”

“嘿嘿，那里，那里。”松木有点尴尬地指指后墙，外面是美丽的荷塘。藤井皱皱眉头咧嘴笑了，他对这种煞风景的事总是很欣赏。

小上海后宅，罗芳已经换好了衣服，一件青缎绲边盘扣的酒红色烂花乔其绒旗袍，配着一串珍珠项链，脚下是黑色高跟皮鞋，愈发衬得她面白唇红、明眸皓齿。她推门出来，把个来接她的张震看呆了。

两人出了小上海，门外黑压压一片侦缉队的人推着自行车候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门口，缉私队的宋保国从车里跳出来，满面含笑地说：“罗小姐、张队长，冯局长派我来听您二位差遣，请上车。”

张震笑道：“你们冯局长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把新汽车借给我用，不怕我压塌了啊？”

“张队长说笑了，冯局长是真心为您二位高兴。这不，我亲自当司机，保证服务一流。”

张震还想说啥，罗芳娇嗔道：“你呀，不识好人心！宋队长，您别理他，他就好开玩笑。冯局长那里，改天我亲自登门拜谢。”

她说着拉着不太情愿的张震上了车直奔码头，乌泱泱的侦缉队在一片自行车铃声中跟着掠过街头。

宁城码头，岸上岗哨林立，各个泊位一条船没有，连附近房屋朝码头的窗户都紧闭着，屋顶上站着荷枪实弹的哨兵。沿街虽然还没戒严，但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明智地躲在屋门和窗后伸着脖子眺望，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地奔来跑去。

码头外两百多米远一座小丘上，荒废的破庙佛塔里，几个人踩着木梯趴在钉着破板条的窗户上朝码头偷窥。一支步枪稳稳握在一个汉子手里，他眯眼瞄准，枪口缓缓移动，准星轻轻滑过张震、浩子的脑门。他旁边那人握着副旧军用望远镜，观察着码头上的动静。

持枪者兴奋地说：“我准备好了，目标一到，随时可以打他个稀巴烂！”

持望远镜者说：“沉住气，一定要一枪毙命！我们没第二次机会。”

“没问题！那个混蛋，我真想现在就给他一枪！”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藤井，还有那个日本女人。”

“好吧。我第一打藤井，第二打日本娘们，如果还有机会，我就干掉那个叛徒！”

宁城闹市，主干道旁的一座民房里，两个一脸精悍的男人在二楼的竹帘后朝窗外张望，穿学生装的年轻人守着一台起爆器！但主事的显然是穿黄包车夫号服的中年人，举动中看得出两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学生模样的人看看手表：“藤井过去了。你确定是炸第二辆车？”

黄包车夫：“按藤井的习惯，他的车一般都在第一辆，站长说那个日本娘们很可能就坐第二辆。”

学生仔：“妈的，我们直接干死藤井多好？杀个日本娘们有屁用！”

“那娘们是皇族，杀了她估计天皇都得心疼，藤井算什么？”

“这倒也是。”学生仔看一眼黄包车夫，“你说姓冯的会不会……”

“炸了就分头跑，咱俩不能都折在这里。直接坐长途汽车走，如果车站被封锁就分头出城，三天后在杭州西湖边的三潭印月碰头。”

天气闷热，知了狂噪。张震和罗芳站在码头前的凉棚下静候，侦缉队的人四散闲坐发呆。浩子不知从哪里拖了两把椅子来给张震和罗芳。大中午的太阳肆意挥洒光芒，驱除了闲杂人等的码头更加空旷，张震不禁又抬腕看了看表。他忽然有点心神不定，直觉告诉他要出事！他看一眼面色如常的罗芳，侧过头去凑在她耳边悄悄说：“我们的人会不会横插一手？”

他心里真的忐忑！面临如此复杂艰难的局面，还要时刻警惕来自同志和战友的子弹，他怕极了，不知自己能不能过上二十三周岁的生日……“我也在担心，不过我相信张部长。”罗芳似乎感受到他的紧张与沮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温柔地朝他微微一笑。这笑容暖化了他的心，但随即一根冰冷的尖刺刺入心底：她会不会成为我的软肋？

“你说冯静之会不会插一手？”

“他我倒不怕……”张震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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