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銚上海十六铺码头，往来船只云集，行人熙熙攘攘。罗影一身长衫，戴顶小黑礼帽墨晶眼镜走在跳板上。胡管家提着个公事包走在身边，张亮一身伙计打扮跟在后面。

日军岗哨处，她拿出通行证，一路顺利过关。

小街深巷，一座不那么起眼的大宅，可供汽车出入的大门边青砖门柱上一个黄铜铭牌——罗宅。

大门上套着的小门在铁环叩门声中打开，古色古香的庭院露出一角，罗影一路小步快走，朝站在大别墅阶上的罗太太扑去，甜甜地叫了一声：“姆妈！”

罗太太笑吟吟地迎上前来说：“囡啊，你可来看干妈了，乡下好不好啊？看你怎么又黑又瘦了呀？”

“姆妈，我想死你了！看我给你带的好吃的！”她猴子献宝一样招呼着张亮，“快呀快呀，拿出来给老太太看看。姆妈，闻闻看，香不香！”

张亮从背篓里先提出来一条黄灿灿的大鱼干，一看就好有食欲的那种。罗太太嗅了嗅说：“真香！是家乡的味道，好新鲜，好！”罗影嘻嘻笑着并不搭话，看张亮从背篓里拿出小竹篓装着的竹荪、干蘑菇、笋干，又拿出一大块油纸包着的咸肉，篓子最底下是十根精选的春笋。一篓篓包装精致清香四溢的干货摆在阶前，每一篓都让罗太太发出一声惊叹，最后那些咸肉、春笋更让一向稳重的她一惊一乍地喊道：“影儿啊，你真是姆妈的影子，姆妈欢喜烧小菜你就给姆妈带来这么多好食材，今晚我要给你干爹好好煲一锅腌笃鲜，好好帮他养养胃，润一润，补一补。”

罗影嘻嘻撒娇笑道：“姆妈，有我份儿吗？我也馋姆妈的汤了。”

“有，有，怎么少得了我影儿的呢？姆妈这辈子十足十了，就少个好女儿，我天天拜菩萨，菩萨就把你送来了，你是姆妈的小心肝哦。”她上下打量了罗影一眼，板起脸说，“影儿啊，你怎么又穿成这样了？女孩儿就是女孩儿，老是反串着小心找不到婆家！”

她又抬眼看看胡管家和张亮，扬声说道：“张妈，领老胡和伙计去后面休息。

小翠，老早把这些东西收好。书香，去伺候小姐更衣，一会儿我要和她说话。”

罗影笑道：“姆妈，我去去就来，侬勿要太累了，我一会儿来帮侬一起烧。”

傍晚，一辆黑色轿车驶入罗宅，身穿浅灰缂丝唐装的中年男人下得车来，一根漆黑锃亮的文明棍儿在手里甩着，并不用来拄地，只是用来平添潇洒的。在门口把礼帽和文明棍儿扔给迎候的张妈，忽然咦了一声说：“张妈，啥味道？太太又亲自下厨了？好香！”不等张妈回答已经大步朝餐厅走去。

罗太太从餐厅走出来笑道：“看你，馋虫勾出来了吧？也不问问谁来看我了。”说着把罗影往前一推。罗影已经换了一身女儿装，腰系荷叶边的小围裙，擦着双手笑嘻嘻给罗老板一鞠躬说：“干爹好。”

“影儿啊，给干爹带啥好吃的来了？”又对老伴儿说，“难怪这么香呢，是影儿来了。影儿啊，干爹我沾你的光喽。”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顿晚饭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欢宴间罗影就说了：“干爹，我这次带来的土产，还都有一份样品，我想这些好东西上海人一定都喜欢的，就不知道上海这边路子通不通。”

“我就晓得这小巨头的东西不好白吃，你看看，你看看！”罗老板朝罗太太大笑。

“自家女儿还说这样话，我家影儿生意脑筋老灵光的，这些土产比南货店的好多了，又新鲜又清爽，肯定有得赚，到时候你不要牙都笑掉了。”

“货色味道是不错，不知道卖相怎么样？老家的东西总是乱糟糟一大堆，连土带渣的，没法上大商场，地摊摆摆还行。我们这样的商行现在还做地摊生意吗？笑话。”

罗影笑着把筷子一放站起来边跑边说：“干爹，我去拿来您看！”

不一会儿，罗影和张亮抬着一个大竹篓进来，两人把竹篓打开，里面是一水儿的小竹篓和油纸包，她一个个拿出来整齐摆在硕大的餐桌上，得意地一一点说：“所有竹荪、笋尖、笋干、蘑菇都用小竹篓装，每篓一斤。咸肉分部位，腿肉、五花肉、里脊肉，还有肘子猪脸，统统油纸包，肉论斤，肘子猪脸论个，还有咸鱼干论条，都有包装。然后大包装就是这种大竹篓，透气又卫生。干爹，卖相可以吧？”她小学生般双手往后一背含笑看着干爹。

“不错。不过这是样品，大宗货你也能做到这样？”罗玉海逐一打开小竹篓验看商品，“很多人都是样品不错，交货一塌糊涂。你想做这买卖，得按样品供货。”

“这都是精选货，只要价钱合适我当然可以做到。如果是统货，价格便宜点，当然货色也就比这个差了。如果干爹有路子，我跟您签合同，货不对板我赔！”

“好！小小丫头还蛮有想法的。”

跟进来一直没说话的胡管家赔笑说：“我家小掌柜做生意一只鼎！这是上次尾款，请笑纳。”他双手奉上汇票。

“干爹，看看数目对不对。”她笑盈盈地歪着头，有几分顽皮和娇俏。罗太太伸手拉她坐下故意做生气状道：“看看这小囡，饭没吃完就谈起生意了，先吃饭！

我烧的小菜都要冷了，谈生意吃完饭书房谈去！”

罗老板哈哈一笑朝罗影做了个鬼脸说：“好！先吃饭。你们两个，也去吃饭。”

罗影起身帮他盛了一碗腌笃鲜端到面前说：“干爹，尝尝，老家的味道。”

罗老板喝了一口汤直竖大拇指：“太太烧菜手艺越来越好了，家乡的味道啊，真香！竹荪、咸肉、春笋，鲜到骨头里啊。”

“干爹，以后我常常给您送最好的来！让干妈天天下厨烧给你吃好吗？”她一边夹一块蒸过又炸酥了的咸鱼干放在干爹碟子里一边说，“我们用乡下的桐油、土产，换这边的百货、布匹、纸张、煤油、西药。两头赚钱！”

“人小志气大，想得不错，不过做起来很难啊。”罗老板哈哈大笑着看看罗影，心想这小丫头真敢想，又想想她的背景，也就笑着打哈哈道，“听你妈的，先吃饭，生意到书房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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