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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里隐隐传来敲打键盘的嗒嗒声。白纱窗帘轻舞，对面高楼大厦上的七彩霓虹洒在桌上，凌紫风端着咖啡走到窗前，万家灯火和闪烁的霓虹把夜空映成了诡异绚丽的红色，遥远星光已不见，但她知道，那些星星就在那儿！

那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声音从苍老变为稚嫩：“我走了。离开了宁城，离开了艰险的隐蔽战线。严格说来，我那时还不算一个完全的情报人员，只能算一根线，把宁城与根据地连起来。见惯了阴霾多雨的天空和比那更压抑的危险情境，到了青年干部训练班，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根据地的天是晴朗的天。”

1943年的四明山。翠竹满山，清溪潺潺，正午阳光透过婆娑竹影洒下一地斑斓。溪边几个新四军战士在洗衣服，说笑声飞扬。远处，阿英蹦蹦跳跳唱着歌跑来：“酸枣刺，尖又长，兄弟姐妹一起打东洋。你拿枪，我拿棒……”

啪！一块石子投进水里，溅起的水花迸了几个女战士一身。顿时，溪边更加十二分地热闹，湿漉漉的衣服也没人管了，几个人打打闹闹地闹成一团。

阿英开心啊，根据地无拘无束、安全可靠，完全没有压力，她的顽皮天性爆发了。她手里摇着根柳枝，猴疯猴跳的，好不容易在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身边坐定，却又大叫一声：“大尤，二尤，你们看啊！”她一惊一乍的样儿让端着木盆准备离开的大尤二尤站住了脚。

“小英子又发现啥新大陆了？”这尤家三姐妹是上海有名的剧团来的，满嘴都是新名词。

阿英伸着脖子，稀罕似的看着小尤的头：“你看你看，她头发里有什么啊？

还会动呢！”她说着就要上手抓，小尤不耐烦地把她手打开：“讨厌，啥事体？”

小手麻利的阿英已经带着一两根发丝捏住了什么凑到眼前细看了，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吸引了大家都围过来。

她伸开小小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把捏着的东西放在巴掌心里，一个肥肥白白小虫子，长着许多半透明的小脚，爬啊爬的，刚爬到掌缘又被她扒拉得翻着跟头滚回去。别人还没啥，她自己乐得笑个不停。

尤家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是什么。小刘笑道：“这城里小姐不认识虱子，怎么你阿英也不认识？”

“啊！”阿英一听是虱子手一扬就把它扔得没影了，围着她的一群人惊叫着散开。于大姐笑道：“这虱子谁身上的？”

阿英指指小尤，小尤脸都白了：“不是我的！我怎么会长那腻心东西！”大尤也叽叽喳喳地说：“不可能！我们很讲卫生的，怎么可能长虱子？”

二尤愤愤不平地说：“你就是嫉妒我们！自己身上长脏东西，还要诬赖我们！”

阿英一下不愿意了，她伸出手说：“你们大家看，这是不是虱子？”原来她刚才扬的是左手，那虱子还捏在右手两指之间，几个捣蛋鬼七嘴八舌地附和：“是！”

“这是不是我刚才从小尤头上抓下来的？”

“是！”这次几个小鬼异口同声起哄，看着尤家三姐妹哈哈大笑。

小尤仿佛受了莫大侮辱扁着嘴哭了出来，二尤原是唱刀马旦的，性子烈嘴也厉害，冲着阿英就去了，尖尖的手指头直指着阿英的鼻子，上海话飞了出来：“你搞什么鬼？欺负我们啊？我们上海人高尚优雅讲卫生，我妹妹长虱子？瞧瞧你自己，小瘪三！”说着鄙夷地上下扫视着阿英一身破烂流丢的柳条布裤褂。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啊，本来根据地清苦，穿着破烂一点儿也无所谓，可是谁经得住被人这样在大庭广众奚落？阿英一下涨红了小脸，打开了二尤指着自己鼻尖的手，骂道：“上海人有啥了不起？！我也当过上海人！穿几件好衣服有啥了不起？我小时候也穿过的！想打架？老子跟你们打！”说着弯腰一头撞向二尤胸口。

二尤没想到她说着说着忽然撞来，冷不防被撞倒在地！毕竟是刀马旦出身，刚一倒地两腿一剪翻身跳起来顺势飞起一脚把阿英踢了个大马趴。从小在育婴堂和人扭打惯了的阿英倒地忍痛一把抱住她一条腿，就地一滚，两人扭在一起。但二尤到底比她大几岁又是练过的，几下就翻起来把她压住。她想放阿英起来，无奈被阿英死死抱着不放，她试图掰开阿英的手，可是阿英已经急眼了，非但不松手还张嘴咬了她一口，二尤气极就在阿英脸上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

几个小鬼一下扑了上去喊道：“大欺小啊！要打架一起来！”

大尤见状去拉架，喝道：“二尤！放手！”却被俩小鬼抱腰抵住喊道：“想拉偏架吗？！”另外两个已经扑到二尤身上又踢又打喊道：“阿英，我们来帮你！”

一时打成一团。

小尤在旁边跺脚大哭：“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这话说起来长，其实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于大姐本来见她们丢了衣服说笑，就摇摇头自管洗衣服去，没几分钟忽然听到身后争吵，开始还当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后来觉得不对了，回头一看已经打得滚地葫芦乱作一团。赶忙跑过来把二尤从几个小鬼扭打中拉了出来，只见一个花朵似的二尤披头散发满脸满身泥土，狼狈不堪。再看一眼“肇事者”阿英，也是滚得跟个泥猪一样，两眼瞪得溜圆冒着桀骜不驯的凶光，要不是被俩小鬼挡着估计还要冲过来撕打。

这情景让于大姐哭笑不得，她板着脸教训道：“你们这些小鬼，长虱子怎么了？这虱子在红军那会儿叫‘革命虫’！长虱子是革命环境艰苦，说明我们不怕艰苦坚持抗日！有虱子就想办法消灭它！难道反而要我们自己打个你死我活吗？

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时间有力气想想怎么打鬼子去！”

她转脸先批评二尤：“你年龄比她们大，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还打架！

像什么样子？”二尤也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于大姐又对阿英说：“阿英，你虽然年纪小，但是既然参加了革命队伍，大家就都是兄弟姐妹，你怎么可以和人打架还咬人呢？道歉！”

“是她先骂我的。”阿英悻悻地瞥一眼狼狈的二尤嘟囔着，二尤对她怒目而视。

“大家都是战友，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打架？知道什么叫战友吗？就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朋友！是可以把性命交给他的人！你们这样以后怎么做战友？”于大姐瞪着阿英，“承认错误，给战友道歉！不然我关你禁闭！”

阿英偷眼看着二尤手背上被自己咬破的血痕，也觉得自己做过头了，扭捏地低头嘿嘿一笑，对二尤说：“对不住啊，我刚才急眼了，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于大姐又对二尤说：“人家小同志都跟你道歉了，你呢？”

二尤一跺脚，鄙夷地看着阿英，咬着牙硬邦邦地扔了句：“对不起。”

阿英一下不乐意了，和几个小鬼眼睛一瞪一伸脖子又要说什么，尤家三姐妹也是一脸的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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