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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斗场中,第一个认出杨宁的人,却是带了面具守在栈桥扶栏处的安庆绪。
这一场蓝队的交锋,与第一场的捉对厮杀完全不同,一开始就有七人进步转身站成个半圆,手中兵器齐齐指向站在半圆的中心、面具上写着八字的杨宁。竟然是不约而同的打定了主意,要一起合力先干掉杨宁再说。
七对一,这注定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而是一场以独活为目的,恶毒无耻的围殴。杨宁仰天大笑,右手后移攥紧枪尾摆出枪势。
既到绝境,何须守御,为他人留余地,便是断掉自己的活路。
站在屋内的曹炎烈轻轻摇头,心中暗自叹气:“这七个真是无脑,若是装哭卖弱,尚有偷袭的机会,这般强压上去,凭他那遇强则强的性子,定然撞个粉碎。”
在亭台上众人来看,这不过是一场变了些策略的杀戮而已,一圈人里挑捡相对弱小的先杀掉,再逐步杀掉次弱者,最后剩至两个强者对决。其实对他们而言,场下到最后谁胜谁负都无所谓,不过是漆盒中的几块金饼、条案上罚酒几杯。
这饮宴之中的紫面人,正是大唐右相李林甫,而方才言谈间用左手大拇指所暗指左相张九龄,言语中抱怨连连的青面人,则是大内总管高力士。两人正与绿面男与金面男把酒言欢,安庆绪作为随侍李林甫的护卫之一,面罩黑纱正伫立在亭台外的栈桥上。
虽然安庆绪暂时不知绿面人是谁,但看他与李林甫、高力士平起平坐而毫不拘谨、言语间谈笑风生,推断此人必定也是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可这三人却将中间首席留给金面人,言语中毕恭毕敬,看来金面人虽然后至,可实际身份要比这三人都要高。
就在杨宁入场之前,安庆绪闲暇无事在推测与宴众人的身份时,想着自己父亲安禄山在边关外厮杀半辈子,都没有亲眼见过二品以上的大臣。他心中难免自矜,自觉李林甫能带他来至如此私密处所,说明已经视他如心腹,就如同姬别情所说,他能紧随人臣之首的宰相,一只脚已经踏入富贵门槛。以后他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比别人轻松的许多。
而蓝队刚一登场,安庆绪在震惊的瞬间就已认出杨宁,毕竟是几次同历生死的交情,对方这刚硬的身姿,与持枪搏命的架势他太过熟悉,多少次这样的身姿就护在他身边,靠在他肩膀。安庆绪手按扶栏,几乎马上就要跃下场去救杨宁,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这时候该如何去救杨宁?是转身向李林甫跪倒求情?那就当场扫了四位贵人的兴致,这绝无应允的可能。是跳下去与杨宁并肩杀出血路?那分明就是与今日饮宴之人为敌了,况且也杀不出这重兵把守的铁牢。这该如何是好?安庆绪牙关紧咬,两手死死攥住护栏,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他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响起,“此处乃是死地,这是天要亡杨宁,谁也救不得他!”
安庆绪正皱眉纠结中,面前有人轻咳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蒙面的神策军兵蹑足走来,此人将一张黄桦角弓和箭囊从背后摘下,轻轻依放在围栏边上。而后这军兵面朝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围栏,扫视一番四周,才若无其事悄然离开。
“妙啊!三日后,将军就有一个天赐的机会,把自己的履历填补干净,倒时自会有人将弓箭准备好,递到将军的手边。”数日前密室中,姬别情说过的话猛然钻进心中,安庆绪轻轻摇了摇头,只觉脊背上有些发凉。登亭台之前,所有随侍护卫都交出了兵器,这姬别情是如何做到,能在神策军掌管的隐秘铁牢中,埋伏下内线?更准备的如此周到,特地拿来一张专用于骑射的黄桦角弓,能让他用起来更加顺手,连扣弦的扳指都挂在了箭囊上!
安庆绪向台下扫视而去,七名死囚狼潜犬蹑一般,伏低身子徐徐前行,将围逼杨宁的圈子进一步缩小,再走两三步,便可刀枪相及!
此时他若将这七人统统射杀,杨宁就能增加一点点杀出铁牢的可能,安庆绪清楚,以他的射术,两呼吸间即可射出六只连珠箭,可以配合杨宁杀出搏命场。可杀出搏命场之后呢?杨宁要孤身面对数百精锐神策军,自己也要面对栈桥上十余名同样黑巾蒙面的侍卫,不晓得这其间会有多少高手,也许六箭尚未射完,他就要被砍翻在此地!
安庆绪张开右手,在衣衫上轻轻擦了擦掌心沁出的汗珠,悄悄向弓箭迈出两步。
亭台中金面人笑道:“难得各位一聚,上次我四人饮宴还是在一年之前,时光荏苒啊,今日之后再像如此尽兴取乐,怕是机会难得了。”
李林甫点头道:“政务束身、俗事不断,哪里由得逍遥哦。”
绿面人也叹口气道:“如今却是肯用心做事的人少,以文字为能之人甚多,以抗上而搏清名,不但掣肘于劳臣,更令圣天子操劳,实在是我等失职啊。”
四人举杯尽饮,再转头俯瞰斗场,赫然发现此时场中仅剩一人站立。那一身残破衣衫、肩膀单薄的少年,持枪傲立于场中,方才围攻他的七人则横尸于他身前,竟无一活口!
李林甫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方才这三两句话之间,场下都发生了什么,高力士忙唤来身边的侍卫问询,那侍卫也是连喘了几口气,调匀了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方才开讲:“回贵人,方才场下这七人准备围杀那八号少年,但是却被那八号少年一招之间全部刺倒。”
高力士尤不相信,追问道:“一招吗?”
侍卫点头道:“这八号出枪太快了,只看他前扑横扫,这七个人就接连飞出躺倒在地,无人爬起来,应该都是刺中要害,无可活了。”
高力士与其余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放下酒杯,一起走到亭台外侧的栏杆前,俯视这场中屹立的持枪少年。
杨宁的目光缓缓从面前这些尸体上掠过,方才他并没用铁牢枪法,事已至此,生死一线,再守御又有何用?他推枪刺出的,是昨晚百纳僧送他的一招“穿云”,没想到竟然一击得手,枪锋划过一道弧光,穿纸裂帛般,轻易的将对面所有人的肢体撕裂,一枪之下竟再无活口。
就在早晨醒来时,杨宁身在牢房的草垛上,他曾皱眉仔细回想,依稀记得昨晚有位身穿百纳僧衣的老和尚,手把手送他枪法,可醒来时却丝毫记不清这和尚的相貌,只脑子里清晰印下这六招凛冽冲霄的枪法!
而这梦中得来的枪法乍一施展,竟绝烈如斯!
可绝烈之枪,运用起来消耗内功极大,比他善用的铁牢枪法要高出数倍,杨宁伫立不动的原因,也是现在急需要调整气息,通理血脉。
不仅亭台上众人震惊,木楼内远眺观战的王海银,也不由自主将抱胸的两手叉在腰间,点头赞道:“好枪!”傲油一边往嘴里扔着烤豆子,一边点头道:“我押这小子能活着出去,赌洗一个月的袜子!”
杨宁仰望亭台之上,那里陈设华贵、饮食精致,一群人各带面具,笑吟吟将他当作玩物看待。想起来长安这一路上,骨瘦如柴劫路为生的饥民;运河鹰嘴涧前,手抓长绳从山崖上舍命跃向粮船的饿殍,盐矿洞内,彻夜传来的声声哀嚎。在台上这些人看来,那些饥渴而亡的、痛苦而逝的、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能算是蝼蚁,即便是被碾死、踩死、淹死、饿死,又有何干系?根本就是无关疼痒!
杨宁的眼神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能看到的只有兴奋、戏虐、惊讶、嬉笑、猎奇,种种神情。杨宁右手捏紧雪月长枪,心中暗道:“来吧,此时此刻,就要让你们有所疼痒!拼我血肉,也要挑翻你这铁牢!”
身后传来兵刃摩擦地面的刺耳尖细声,是曹炎烈倒拖铁戟走来,任凭锋尖与戟翅在山石上擦过一熘火星。这是曹炎烈最爱的声音,兵刃与山石摩擦发出的响声,像极了铁戟割断骨头的声音,每每在交手之前,他凭此就能令对方胆寒。曹炎烈深信不疑,这薄命场中,他才是主角,他才是唯一得生还者,这吱吱的摩擦声,就是索命之音。
接下来就是铁戟对银枪,搏命场上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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