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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妇女们便又窃窃私语着退到稍稍后面一点的外面中间屋去了。
剩下几个人都在一旁热切的望着,只等他无论做些什么,询问什么,或是安排什么。
可他只是板着脸,自己手里忙碌,仿佛身边人都不存在一般问老张:“你是哪里不安逸?”
“没得哪里不安逸,就是,脑壳昏得很,不安逸,眼睛花,好像好多人,好多在我眼前晃一样。”老张又摆手又摇头的断断续续道,一概配合随他摆弄。任他拿一根小电筒一样的东西来照他的眼睛和喉咙,任他拿不知道是听人还是听牲口心跳的听诊器在他胸膛上移动。
老一辈的封建里,只有将死之人眼前才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老张这样说眼前好多人,外面的妇女便议论的更热烈了。
黎书慧一面抹眼泪咒骂那些神鬼玄邪,一面充当他的发言人:“晓得他白天吃的啷个,也不晓得是不是中毒了唛,我下午转来煮了几个鸡蛋给他吃了,没吃其他,就几个寡糖水鸡蛋,四点多钟的时候。”
“农药跟饭菜他怕都分不清呢。还衣裳都换了新的穿好了,就这样收拾干净准备走了唛。”他这样方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的东西在他的舌苔上查看:“其他呢,头两天还吃啷个没有?放了好几天舍不得倒的剩菜剩饭那些。说他分不清农药跟吃的那不是开玩笑唛,他还有个大学生没有养出来他会舍得就这样喝农药走了?福都没享过他啷个安心呢。”
老张被他放进嘴里的东西弄的作呕不止,耳边又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好半天才摆摆手表示:“我还有啷个福没享到啊,我是一味就享福的,她俩娘母没在屋我一个人也享福,都是娃儿们买回来的东西,现成的,想吃啷个拿啷个,饼干啊麦片啊方便得很,要啷个有啷个,又不要起火燃锅,中毒是不会的,这两天我又没打药除草,没摸那些东西,哪里会中毒。”
潘老头忍不住笑他:“喊你走我上面去吃饭你不去噻,你晓得在屋里天天吃饼干麦片。”
黎书慧又着急:“饼干麦片都是才买没有多久的,还是前面罗明先买了你带回来的,但是他以前也是这样啊,他一个人在家,不是泡点麦片冲个鸡蛋就是吃点饼干啷个,一味就是这样,以前也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毛病,那些东西你以为就便宜了?还是沾了娃儿几个的光才得到吃的,娃儿那么金贵都能吃,还反而他吃出啷个问题来啊。”
猪医生才晓得他是独自在家里过了两天,又仔细询问了他的饮食,并坐下来摸了摸他的脉象:“婆娘堂客都不在屋,你一个人安逸噻?这两天在屋里整啷个嘛?”
“安逸哟,一个人哪点不安逸啊,想做啷个就做啷个。”恐怕大家都开始轻轻松松说着玩笑话的缘故,他的心情又渐渐快活下来:“我还上坡去割了恁大几背苦蒿,还喂猪喂牛放鸭子,还望水挖红苕,我一个人哪点不安逸啊。”
潘老头乐:“就是啊,还做了那么多事情转来还没得饭吃,家里还冷火冷灶没得人管。”
“你那是闲得没事干了!哪个喊你上坡割苦蒿啊?割那么多苦蒿来整啷个?哪个要?拿来你吃吗!”
“没得人要!你那就是不晓得了,现在满山满破割苦蒿的人多的是,一块八毛一斤你晓得不?街上收苦蒿的人多的是,我这两天出门在屋里你看着,不要一哈哈儿我出门回来就是几十块钱。”
“你有几十块钱!是噻,你凶,一天几十,十天几百,马上要发大财了啦.....”
猪医生在夫妻俩的日常抬杠中冥想一阵,再结合这些年对老张的了解,斟酌着下了诊断结论:“死不了人,先歇个两三天看,你这个暂时看起来也没得啷个毛病......管他是啷个毛病,先搞点东西给他吃,化点糖开水给他,兑点盐在里面,两个东西兑在一起有点味儿就行,不用放太多。”
黎书慧反复强调:“我看他像,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闭着就像要.....还吃得下去东西吗?”
忠传也道:“说话都像不抻展了,看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像他这样整哪个还有力气啊?”他已经慢慢整理从包里拿出来的工具了,大意,这样就是结束了:“恐怕你再晚两天转来,是可以直接给他换衣裳送他上山了。整点东西给他吃,先化点水,有葡萄糖也可以,家里有藿香水没有?都可以合合适适的拿给他喝点,先给他喝点稀饭,好消化的。饿了那么多天,又天天大太阳底下到处找他的‘几十块钱’,没有一家伙直接收了他已经好得很了,这哈儿你看他像有事的人吗,知道冷热晓得温饱,多装几天懒人,好得很。”
......直闹的人啼笑皆非,又在他的满脸严肃中再三肯定,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又开始七嘴八舌欢声笑语起来。
老张在这一诊断出来后竟仿佛突然不药而愈一般,脸色也好看了,眼睛也能睁开了,连喘气都突然顺当了。
猪医生望见母女两人的脸色仍是担忧,板一脸凶相跟老张打趣:“堂客走了就活不下去了?哪天她走前头啷个整呐。”
“他格老子巴不得,我走了他才享得到福,你焦他!”黎书慧又到灶房打算再给他糊些吃的去,她腿不好,忠传先出去,卢定芳等妇女也跟出去帮忙了。
剩余的人依然围在门框处热热闹闹的讨论着,这时讨论的话题又从丧礼环节流程谈论到了某某地方某某也是同老张这般眼瞧着就要过身,却原来只是扯天大谎话的乌龙一场......
夜渐渐深了,外头依然跟往常一样,蛐蛐儿蝈蝈儿,青蛙,犬吠,什么都没发生,刚‘预备’要发生也在开始一瞬戛然而止。
一群被老太太支信好呼唤来‘放信’的人也各自陆续打着电筒火把回家去了,雪梅抱孩子回家睡觉,卢定芳又来喊潘老头,坝子的包谷还没抽呢,可老头舍不得走,依然留在张家胡天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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