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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前夜（第1页）

一推开门，满屋子乌烟瘴气迎面扑来，张怀民不自觉的偏头躲闪，接着他意识到这毫无意义，走进了房间。过了玄关王益均向左他向右，回到两个工位扣在一起围成的浑如散兵坑的中间自己位子上，开着的电脑屏幕仍然透着暗红，微微地闪烁，这让张怀民的头又痛起来。彭欢趴在她电脑旁桌子狭小的空处，大概睡着了。

几步之外，张俞修在电脑上鏖战着《魔兽争霸II》，偶尔急促地招呼他对面的向佐达，“快点，快点，你出两个胖子给我加嗜血。”他背后的祁宪在玩《C&C》，不知道和谁联着机。

刘鹏峰捧着温水杯由墙边矿泉水机打了热水，经过张怀民的工位，“来了啊，休息好了啊？案子，案子，案子什么时候能给我？”不等张怀民回答，他已经走开，往程序部的隔间去。

张怀民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启动了office，打开已经上午已经写了多半的案子，先重新读了一回，回忆上午头痛得受不了之前的思路，稍微能接续上，闭目思索一下，睁眼开始写。写了两行，心中感觉怪异，先是感觉是刚刚写的设定明显不对，盯着屏幕上一字一句地读完，又觉得并没什么不对，接着往下写，写了堪堪两段不到四百字，心中含糊的感受忽然锐利地刺了他心瓣一下，痛倒不痛，只是那份鲜活的惊讶一下子令他呻吟出声来，啊的一声。

他意识到了，不由回头看背后趴着睡的彭欢，以及斜对面的美术部众人，没一个人注意他，都沉迷在游戏当中。

他啊的那一声是因为他觉得王益均说的竟然真的可能是真的，看着上午自己写了一半的文档他感觉到了某种明显的轻蔑，正像是发自他自个儿的脑子里，而同时脑子里涌现出许多关于这个功能实现的方法。以及不止方法，还有书写文档的规范，那轻蔑也包含了对这份文档的规范，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个人，那个人的确不是他，他在看着他看见的，这使得张怀民想到自己看到的其实也就是这个人看到的，不管是真的，还是在梦里，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是真的，并不是梦。

他没什么抗拒，按照那个人告诉他的，实际上没人告诉他，而是他自己知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以及以前他也不知道策划文档如何才规范，现在也一并地知道。他惊讶着，飞快地写完文档未完成的部分，大约只花了十来分钟。接着，回过头去调整之前完成的部分。

烟味，那些带着些陈腐的味道由他一进屋就灌进他鼻子里，让他艰于呼吸，他还以为忍耐一下就习惯，待了好一会儿，他的肺就好像吸不进空气，被许多泥沙石头堰塞了一般。他深深地呼吸，吸进了更辛辣和新鲜的烟味，办公室里萦绕着灰白透亮的烟气，由几乎每张桌子后面的人们断续地吐出来，整个办公室像是放了干冰一样，烟一阵密一阵疏。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再抽烟了？”张怀民扼住自己鼻子，忍不住大声吼道，首当其冲的是旁边美术组几个人，他声音那么样大，连公司深处几个办公室只要开着门也都能听见。

没人搭理他，和他距离最近几个人都装作没听见，继续沉浸在联机对战的快活中。他眼睑下垂，忽然看见自己电脑屏幕下立着包已经抽了一半的香烟和打火机，心中不由得一惊，觉得嘴里顿时发淡，想要抽两口。

他深深地呼吸，身子发冷，草草地改完案子，用磁盘拷了拿到程序部办公室交给刘鹏峰，“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再找我。”他有些慌张地快速说，抽身便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抓起烟和打火机，穿过美术部众人，拉开门来到阳台上，被晚风一吹，打了个寒战，也顿时清醒许多。

“关门啊，我操你大爷。”座位正在风口上的祁宪大吼。张怀民连忙回身拉上了门，把自己单独隔在了阳台上。

他点上烟，先浅浅地吸了一口，发现自己并没那么厌恶，再深深地吸一口，熟练地让烟吸入肺中，感受着烟深入肺泡，肺泡被烟气所浸润，那一颗小小的烟只一口就让他感觉到了兴奋，仿佛涌来一波细胞被焕然一新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望着阳台外黑压压的夜，参差不齐的建筑，零星的灯光，他又想起梦里看见的，以及刚刚看见电脑里自己写的文档那一份不屑的感受，有些恍惚，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别人，还是别人梦见成了自己。

他把这半天的事重新想了一遍，梦里那份完全不同的《血狮》游戏画面让他坚信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将会发生的事，那是未来，未来希望他此时做点儿什么。

“老刘，”张怀民回到了屋内，到程序部办公室对刘鹏峰说，“有空吗，我们好好聊聊。”

刘鹏峰正在看刚刚提交过来的策划案，哦了一声，拿起外衣站起身，和张怀民一起来到了阳台上。

“先说好，这次我们不说废话，也不讲假话。老刘，你说，这个版本我们这么加班做完的意义是什么，他能运行吗？”张怀民直入就里地问。

刘鹏峰诧异地望着张怀民，“怎么不能运行，你在说什么？”

张怀民自嘲地一笑，“好，它是能运行，我表达不对，它是个算得上游戏的游戏吗？”

“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什么叫……”

“屁话，”张怀民打断了刘鹏峰的话，愤怒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就算你不玩儿游戏，你也知道，它算不上一款游戏，说它现在什么都不是都是对它最大的恭维，实际上它现在就是一堆垃圾！”

刘鹏峰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像是一直拿不定注意似的，最后选择虚弱地问：“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我当然有责任，我没在追究究竟是谁的责任，谁的责任大，谁的责任小，我是在说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是我赶完这几个案子，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代码，除错的时间都不一定有，稀里糊涂地打包，然后明天就敢上台演示？”张怀民凌厉地问。

“不然呢？”刘鹏峰茫然地反问。

“游戏搞成这个样子，你没什么责任，你半路接手，我知道老胡写代码很不规范，注释全都写得一塌糊涂，交接也没好好交接，你大概还没完全掌握他的架构，还要求你必须在他的架构上写新的功能，这太强人所难了。这么做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别说好的结果了，合格的结果都不会有。”张怀民和缓了神情，慢慢地说出。

刘鹏峰脸色严峻，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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