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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女图书馆员莫兰家晾衣竿里发现的素描画像,卫峥嵘同意了陆行知并案的要求,作为“10·18”系列案件的前一案,从南岸区大队调来了莫兰案的卷宗和物证,交由专案组统一侦查。
法医老吕看了莫兰案的生物痕迹检验报告,莫兰指甲缝里发现了极少量他人的生物组织,但是并没有分析结果。1995年负责检验的人是白晓芙。卫峥嵘和陆行知去了南大找白晓芙,顺便准备将莫兰的画像拿给美术系的老师过过眼,肖像画得挺逼真,像专业人士所为,万一是美术系毕业的学生呢。
到了南大,陆行知听霍队和老朱讲过卫峥嵘和白晓芙的往事,这回学乖了,不想当电灯泡,主动提出他去美术系,两人分头行动,这样快一点儿。卫峥嵘瞄了一眼陆行知,没有反对。
陆行知去了美术系,找到了联系好的老师。老师拿着莫兰的画像端详了会儿,摇头说,业余的,应该没受过专业训练,你看这个人体比例,还有肌肉线条的表现,应当是自己摸索的吧。但能画到这个程度,还是有天赋的。陆行知有些失望,问这幅画是用什么铅笔画的,老师说,应该就是普通的HB铅笔。老师从笔筒里抓起一大把铅笔,都是H系列或B系列的,说,铅笔软硬不同,各有用处,HB的一般只用来起稿。
卫峥嵘去实验室找白晓芙,推门进去就看见白晓芙穿着白大褂,正在试验台前看显微镜。卫峥嵘叫,晓芙。白晓芙抬头,看见是他,笑了笑,说,你好。卫峥嵘一愣,这招呼打得有些正式。他随即看见实验室一角的桌边坐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正在写作业。白晓芙介绍说,这是我儿子,放学早,先来我这儿写作业,晚上顺便在食堂吃饭。她对儿子说,叫卫叔叔。小男孩长得清秀,像白晓芙,礼貌地说,卫叔叔好。
卫峥嵘明白过来,凑到男孩身边,讨好地堆起笑脸,问他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口齿清楚地回答说,张山山。卫峥嵘又问他上几年级,张山山说,三年级。卫峥嵘勾头看看他的作业说,字儿写得真整齐。张山山望着卫峥嵘问,你是大学教授吗?他大概把卫峥嵘当成他妈的同事了。卫峥嵘失笑,从来没人把他当成过知识分子,更别提大学教授这个级别的,连忙自谦说,我哪点像教授?不是,我是警察。张山山挺认真,实话实说,我看你也不像。卫峥嵘有点儿没面子。孩子又问,你怎么没穿警察的衣服?卫峥嵘说,我是刑警,不一定穿警服。说完又换了孩子的口吻说,怕坏人认出来嘛,好好写作业。
卫峥嵘踱到白晓芙身边,拿出莫兰案的检验报告,问,这是你经的手吧?白晓芙打开看了看,说,两年了都,怎么又翻出来了?卫峥嵘说,并案了,同一个人干的。白晓芙吃了一惊,看了儿子一眼,示意卫峥嵘小声。张山山正往这边偷看,跟他妈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写作业。
卫峥嵘压低声音说,指甲缝里的东西,没验出来?白晓芙说,是有极少量皮肤组织,但太少了,我就没有检验。我有数的,验也没用,还浪费了物证。卫峥嵘有点儿郁闷。白晓芙又低声说,我都保存着呢,如果哪天DNA基因检验技术成熟了,也许能有结果。她对并案这事儿还将信将疑,问,中间隔了两年,确定是一个人吗?卫峥嵘说,这个应该是第一次。
白晓芙留卫峥嵘一起到南大食堂吃饭,卫峥嵘推辞了,有孩子在,他不自在。从南大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他在路边小摊随便对付了一顿。卫峥嵘开着车,走石门路,进了老城平房区,沿着街巷慢慢兜圈子,也说不上有什么目的,就是巡游。开着开着,他就感觉不对劲儿。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有一道车灯好像已经跟了他很久,似乎是一辆摩托车发出的。
卫峥嵘拐进一条黑漆漆的小路,马上熄了车灯,靠边停了。果然那个车灯也跟着拐了进来,然而在路口就停下了。卫峥嵘没动,盯着它瞧。对方仿佛也在等待、观望着,没有跟进来。过了一会儿,突然车灯熄灭,从后视镜中消失了。卫峥嵘坐在黑暗中猜度着,有些不安。
陆行知晚上刚到家,杨漫就把他拽进了卧室。陆行知看杨漫精神紧张,脸色发红,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想着如果要亲热,他现在有点儿力不从心。杨漫却不是这个打算,只见她从卧室床底下拉出一个鞋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双红白相间的旧帆布运动鞋。
杨漫问他,认识什么牌子吗?鞋的侧面有红色条纹和一只展翅雄鹰,像被拉长的W。陆行知觉得眼熟,想了想说,前几年挺流行,就是南都本地产品,什么鹰,对了,鹰力牌。早些年南都本地电视台整天放鹰力鞋的广告片,宣称十年不破,省优部优,要走出国门,征服亚洲。当然这个宏愿没有实现,这也就省内比较流行。虽然价格亲民也不算贵,但陆行知也没穿过,他穿得最多的是解放鞋。
杨漫说,这是我大学里穿的,今天打扫卫生找着了,穿上试了试,没想到宁宁一看见就哭了,还是大哭,就像那天把她一个人丢家里那样的哭。陆行知确实是累了,脑子反应有些迟钝,努力琢磨着这事儿的意义。杨漫又提示说,脱下来拿走她就不哭了,拿出来她又哭。她望着陆行知,好像要替他把话说出来,又怕他说出来。陆行知想到了,顿时后背发凉,疲劳突然一扫而光,陆安宁看见过凶手的鞋。
第二天,陆行知把鞋拿到了队里,给卫峥嵘看。卫峥嵘没明白,以为是莫兰案的物证。陆行知说不是,这双是杨漫的,凶手很可能穿的是这种鞋,宁宁看见这鞋就哭,条件反射了。以她的视线高度,可能凶手的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卫峥嵘没否定陆行知的推测,拿起鞋看看。鞋的事儿,有个人比较了解,但是卫峥嵘一想起要去见这个人就头皮发麻。但为了工作,他还是带上陆行知去找了胡海霞。
胡海霞有个鞋摊,在一个卖杂货的便民大市场里。大市场在居民区里,像个大车间,有一个高高的顶棚,下面摊位混杂,从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到廉价服装、首饰、皮鞋都有。
胡海霞卖的都是不值钱的大路货,也卖拼错了字母的阿迪达斯、耐克之类。见到卫峥嵘,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当着陆行知又不好发作,便对卫峥嵘正眼不看,只跟陆行知说话。胡海霞对鹰力鞋倒是门儿清,也有感情,掰着鞋底子说,这是鹰力鞋呀,看质量多好,南都的老牌子,我卖了好多年呢,流行得很,满大街都是。前几年鞋厂倒闭了,又甩了一批,南都每家每户只怕都有这么一双!也就是说,想从鞋子找人,基本是大海捞针了。陆行知和卫峥嵘都挺泄气。旁边试鞋的一位大妈插话说,我老头子就有一双,穿了十年了,耐磨呀。现在这鞋,动不动就开胶。胡海霞撇下卫峥嵘他们,赶紧维护商业信誉,跟大妈说,开胶您找我退来!陆行知和卫峥嵘没别的问题了,便起身告辞。刚走两步,胡海霞隔空扔过来一句,来了也不给壮壮捎个玩具,心里真是没这个儿子!卫峥嵘顿了顿,又觉没什么可反驳的,只能低头跟陆行知走了。
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是南都图书馆。他们去前打过了电话,莫兰的前同事,一位四十来岁的苗大姐接待了他们。今天周末,图书馆正忙,苗大姐找了几处也没个方便的地方说话,于是把他们领到了书库里。书库占了大半层楼,一眼望去,几十排书架,满满地码着各类图书,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沉静肃立。
卫峥嵘被书库的巨大藏书量震撼到了,感叹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书。苗大姐说,外面人多,这儿清静,你们还是问莫兰的事儿?卫峥嵘说,对,您尽量回忆回忆。苗大姐说,莫兰这个姑娘,很内向,不爱说话,但工作认真负责,从没出过差错。她父母都是我们单位的退休员工,身体本来就不好,她一出事,她父亲当年就去世了。她母亲受了刺激,也不太正常了,今年我们还去慰问过,不记事儿了。卫峥嵘问,她有过男朋友吗?苗大姐说,没有,她不爱跟人交往,看她年纪也不小了,我们都替她着急,老给她张罗,她就是不愿意。
陆行知问,听说她喜欢侦探小说?苗大姐有些意外,说,不太了解。她回忆着说,莫兰空闲的时候手里总是拿本书,埋着头,记得我有一次看见书名是……《浪漫的告别》?是言情小说吧。陆行知说,应该是《漫长的告别》,雷蒙德·钱德勒写的侦探小说。苗大姐将信将疑,显然对莫兰的这个爱好不大理解,觉得跟她的气质照不上。
陆行知望着一排排书架,拿下一本,翻到封底,抽出借书卡,看到上面竖排的表格里有每个借书人的名字和还书日期的小红章。陆行知眼睛一亮,问苗大姐,你们这里的书籍是怎么分类排列的?苗大姐说,按《中图法》分的。你要找什么?先查索引吧。陆行知说,这些卡片呢,如果填满了你们会保存吗?苗大姐不大明白陆行知的意思。陆行知解释说,我想看看侦探小说都是谁借的。苗大姐说,卡片填满了就扔了,没有保存价值呀。卫峥嵘听明白了陆行知的意图,说,你觉得是常来借书的人认识了莫兰?陆行知点头说,喜欢同一类书,就有共同的话题。
苗大姐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儿能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而自己却毫无察觉。她肯定地讲,从来没见过莫兰有男朋友,男性朋友都没有!卫峥嵘说,她有,而且很亲密,亲密到能给她画画。苗大姐不明白,卫峥嵘也没继续解释,画裸体像的事儿过于私密,况且跟她说了也没用。
卫峥嵘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打开看封底的借书卡,小红章盖的都是1997年的日期。卫峥嵘说,两年了,都换了多少张了。陆行知望着林立的书架说,试试看吧。卫峥嵘皱着眉说,侦探小说,对了还有间谍小说,成千上万本,怎么找?陆行知说,我来找。幸好有老陆的传承,这方面的书他也熟门熟路。
夜里的书库,像个巨大幽深的洞穴。陆行知走在长而深的书架之间,手里拿着一沓索引卡和笔记本,在书架上寻找着。他找着一本《犯罪心理学》,取下翻到封底,查看还书日期,最早也是1997年的,就把书重新插了回去。
这时,书库的另一头传来卫峥嵘的声音,说,还真有1995年的,叉的悲剧。陆行知马上猜出来,他说的是《X的悲剧》,奎因写的,也在他列出的单子上。两人隔空对话,陆行知说,把借书人的名字抄下来吧。卫峥嵘又感慨地说,两年都没人借了,多浪费。
陆行知又找着一本《豺狼的日子》,打开看看,最早的记录是1996年,他把书又插回书架继续找。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儿懊恼,捶了自己一拳后穿过一排排书架,去找卫峥嵘。卫峥嵘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陆行知突然出现,吓了他一跳,忙把书合上匆匆插回书架。老卫表情尴尬,刚在书架上看见了一套《金瓶梅》,这书他听过,一直好奇,刚打开翻了一下,就被陆行知撞见了。
陆行知根本没在意他翻的什么书,也没注意他脸上的尴尬,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想错了,不该只找1995年的。就算莫兰死了,他还是会回来借书的,说不定比过去还频繁。卫峥嵘问,什么意思?陆行知说,1996年,1997年,所有的名字都得抄下来。卫峥嵘郁闷坏了,觉得大半夜白忙了。他一挥手说,别抄了,把借书卡都抽出来,复印!
按照陆行知的书单,他们把封底的借书卡都抽了出来,让值夜班的打开图书馆复印室,一张张复印。陆行知把几张借书卡放在复印机上,拼成A4纸的大小,印到一张纸上。陆行知机器人似的干了两个小时,精神颓败。卫峥嵘则坐在一旁打盹儿。两人都没注意,天已经亮了。
苗大姐来得早,一看他们还在,说,你们警察真够辛苦的,这么多人名,怎么查呢?卫峥嵘惊醒了,不好意思地搓把脸,站起拿了陆行知复印好的纸张,翻了翻,很吃惊,没想到这么多。卫峥嵘说,别印了,这个工作量,全市警察动员起来,三个月也排不完。陆行知却不搭腔,机械地重复他的动作。卫峥嵘说,行,你起来,我印!他把陆行知拉到一边,自己接手,可复印机这东西怎么用,他却弄不明白,越搞越闹心。陆行知问苗大姐,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常来借书的人谁穿鹰力鞋?白色的,带红色条纹。苗大姐说,我们……看脸,不看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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