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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晚没什么心眼儿,答道:“昨儿收着家书,说才刚开拔。”
婉婉纳罕,怎么和她设想的两样呢,里头足足一个月的出入,真是奇了。当然也没什么好追问的,调度大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晚了也没什么。和她们闲话了几句,她们便告辞,回藩王府去了。
她把东篱抱到灯下查看,他吐着泡泡,澄澈得一尘不染的眼睛望着她,虽然月份很小,但他也会认人了。婉婉被他看出满心的柔情来,俯下亲了亲他的脸颊,“果真想太太了么?半天不吃不喝,不饿么?”
忙传奶妈子来,奶妈子撩衣裳,露出一对大胸脯子。见哥儿吮吸了,方笑道:“我的娇主子,这么点儿小人儿,心里什么都明白呵。在那府里不吃不睡,闹了半天。眼下回来了,见着太太,心里可算舒坦了。”
婉婉也笑,被一个孩子这么惦记着,说不出的欣慰和甜暖。
良时回来,给她带了一碗豆花儿,她都睡下了,又被他叫起来,说这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口味。那个磨豆腐的二十多年没见,今天在衙门口忽然遇上了,他巴巴儿端了一碗,横跨了大半个南京城,硬给她端回来的。
豆花儿上撒了莼菜沫子,淋了香油,婉婉浅尝一口,对于他们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其实这豆花儿没什么特别,他怀念的不过是幼时的岁月。
他撑着膝头问她:“好吃么?”
她点点头,“很好吃。”
他笑起来,笑容里有孩子式的满足,他喜欢的东西和她分享,有莫大的成就感。
“我怕它凉了,拿大氅包上,焐在胸口带回来的。”他伸手在盅上摸了摸,“还成吗?要不要拿去热一热?”
早春的天气,走了那么远的路,的确微凉了。她不好意思扫他的兴,只说正好,“烫口品不出味儿来。”一面递过去喂他,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它吃完了。
他出去洗漱,收拾完了躺回她身边,她瞧他面有倦色,轻轻问:“衙门里很忙吧?”
他嗯了声,闭着眼睛伸手搂她,“正筹集粮草,仓都掏空了,还是不够……”怕她操心,转而道,“你放心,我是什么人呢,有的是法子。”
婉婉窝在他怀里,他呼吸匀停,很快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又是身侧空空,他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得无暇他顾。
她身体弱,偶然在风口上坐一会儿,到了晚上发起热来。恰好良时公务繁忙,一夜未归,她忍到早上,烧得迷迷糊糊的。铜环来打帐子才发现,慌忙传太医开方子,她吃了一剂药也没见好转。小酉要去回禀王爷,被她叫住了,“多大的事儿,发了汗就好了。他忙,别去打搅他。”
塔喇氏来送新做的糕团,遇上了义不容辞,忙前忙后照应着。婉婉不大习惯生人服侍,劝说了几回请她别忙,她却很热络,拿酒给她擦脚底手心,切切道:“殿下别见外,奴婢伺候您是应当应分的。您不在王府,奴婢想尽心,也没这个机会。今儿既然走得巧,您就赏奴婢脸吧。您身子健朗了,奴婢回去,也好和老太太交代。”
婉婉见推不掉,无可奈何。塔喇氏对擦药酒之类的特别在行,经她一通盘弄,果然受用了些。本以为她这么尽心,图的是见一见良时,没想到天擦黑前她就蹲福请了跪安,“今儿时候不早了,我瞧殿下退热了,脸也不红了,睡一晚上应当会更好些的。您歇着吧,奴婢明儿再来,等您好利索了,我就放心了。”
婉婉让小酉送她出去,小酉回来后直咂嘴,“这主儿,真跟孝子贤孙似的。以前瞧她不怎么样,没想到紧要关头能派上用场。细想想,她也怪可怜的,主子跟前讨生活,就算儿子再有出息,她也就是瞧个热闹的份儿。”
所以做小的就是这么没底气,正房面前永远是奴几。也亏她耐得住,跪在地上捧着脚,那些庶福晋里,只有她能做到这么卑微。
婉婉不言语,良时跟前提起,他只关心她的身子,至于谁来伺候了,不是他要过问的。男人眼里只有一个人,对于别的女人便显得凉薄。婉婉有时候也想,如果某一天恩爱不再,她处在塔喇氏那个位置,不知自己应当怎么应付。
推己及人,她对塔喇氏和煦了点儿,看她长久以来的恭勤,怪不容易的,她来时也赏她个好脸子。相处下来,这人过得去,并不是那种爱上眼药,爱给人穿小鞋的模样。
她常在口里念叨:“咱们能留下,其实是殿下的恩德。王爷尚了主,该当把咱们三个都撵出府的,殿下来了没有苛责,还赏我们一碗饭吃,我们打心眼儿里的感激您。不瞒您说,您才进门那会儿,咱们都怕您,您那么尊贵的身份,抬抬脚比咱们的头还高。后来远远儿瞧您,您脾气真好。还有我们大爷,常说您慈爱,我和周氏她们胆儿就大了,敢在您跟前走动了……您身子弱了点儿,不碍的,好好调理,没有调理不过来的。大夫说了,人的五脏六腑全在脚底下踩着呢,哪儿不好了,揉揉脚底,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也知道,我以前是伺候老太太洗脚的,这么些使唤丫头里,数我最没脸,可老太太最离不开的也是我。我给她老人家洗脚,我还给她按穴位。起先有点儿疼,可只要忍住了,过后浑身都透着松快,殿下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按按试试?”
婉婉受她这份殷情,十分过意不去,“你是有位分的人,好意我心领了,那个就不必了,回头大爷面上我交代不过去。”
塔喇氏嗐了一声,“大爷知道咱们处得好,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句逾越的话,后宅这些女人里头,就数奴婢和您渊源深。您瞧大爷过给您了,如今阿哥也麻烦您,奴婢脸上光鲜着呢。只是奴婢微贱,报答不了您,替您干点儿粗使的活儿,是我的荣耀。”
婉婉瞧她一脸真挚,不好驳她的意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伺候着洗个脸,推拿推拿,这些还犹可。比如吃食上头,铜环和小酉很小心,基本不会让她过手。
塔喇氏自己知趣儿,留下用饭也不在一张桌子上。陪着说话解闷,陪着一块儿逗逗孩子,彼此之间相处既近且远着,各自自在。
她还有一桩好,不往爷们儿跟前凑,避免了生嫌隙。恭恭敬敬地进退,似乎半点别的图谋也没有。
婉婉喜欢养鸟儿,十几个笼子并排放着,天一亮就闹腾。塔喇氏给她喂鸟,疑惑道:“混着养,不怕脏了口吗?还是分开的好。画眉和画眉搁在一块儿,红子和红子搁在一块儿。就是鹦鹉只有一只,单放着太冷清了。”
边上侍立的婢女往外一指,“前院还有一只单着呢,要不搬过来吧,好叫它们有个伴儿。”
婉婉才想起那只来,是良时带回来的,她嫌它聒噪,送到别处去了。
“我把它给忘了。”她怅然抚额,“那就移过来吧,它不受待见,怪可怜的。”
塔喇氏抿唇微笑,笑出了救苦救难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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