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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牵着袖子勾勒,偃月般的眉毛,刀裁似的鬓角,一丝眉峰,一绺发梢,在她的圭笔下逐渐成形。
他坐不住,凑过来看,被她好一通嗔怪:“谁叫你动的!你瞧瞧,衣裳的纹理对不上了!”
她撅着嘴,他心痒难搔,低头啵地亲吻她一下。想起她和那个锦衣卫千户说话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点拧巴。
“婉婉……”他抱着她,撼了撼,“我不在的时候,你很寂寞吧?”
她斜着眼睛看他,“不啊,我过得很好,有花有月还有酒。”
他知道她成心挤兑他,憋着坏挠她痒痒肉,她笑得缩成一团。等匀上了气儿,踅身抱住他,声口永远委委屈屈的,“我没说真话……自然寂寞,那份难受,比拿刀拉我的心还疼。”
他犹豫了很久,欲语还休。她瞧出来了,觑着他的脸问怎么了,他闪躲着说没什么。半晌又忍不住,坐在那里,拿脚尖一下一下搓着地面,自言自语式地嘀咕着:“趁虚而入的人,我生平最瞧不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无可厚非,可明知名花有主,还爱横插一杠子,这就是人品低劣!”
他没头没尾的,她浑浑噩噩,“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么?”
他看了她一眼,满脸怨怼,“我想了很久,这话还是得和你说。那个金石,往后不能再见了。”
婉婉纳罕:“为什么?千户是好人……”
“就因为你觉得他是好人,才不让你见他。”他气咻咻说,“锦衣卫臭名昭著,是当朝第一大弊政。这样出身的人最是无情无义,你看不透他,误以为他良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反咬你一口。我上回见他和你说话,瞧他那双贼眉鼠眼,就这么巴巴看着你,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那是僭越,够杀他十回头的了!总之往后你不能给他好脸子,笑也只许对我一个人笑,记着了?”
绕了半天,原来是吃味儿了。那份酸,简直比陈年的老醋还要厉害三分。
婉婉失笑,抱着他的胳膊轻摇,“这模样,也是你们宇文家的老列儿来着?要不是皇上下了令,人家未必会到南苑来。往常你不在,好些地方得人家帮衬,人情总还留着三分的。过河拆桥,岂不叫人心寒?”
他说:“我心里有数,别的地方优待他,他在南苑吃不了亏。我就是不愿意你见他,叫我知道了,我心里难受得慌。”
她懂他的意思,一则觉得他好笑,二则也大感慰心。就是因为在乎你,才那么斤斤计较。虽然她一向以为爷们儿家放达,他的这番话让她大为意外,但她都能体谅,那么千难万难才在一起,容不得半点瑕疵。
她笑着替他正了正衣襟,细声说:“我省得了,往后不必我抛头露面,何用再上二门外头去?你也是,瞧着办大事的,这上头竟耿耿于怀……”
他脸色微赧,低声说:“谁叫我得了个好媳妇儿!看那些光棍汉,个个尖嘴猴腮不像好人。”
原来再了不得的男人,都有孩子气的一面。她眼里的良时是有担当,顾大局,一片丹心又不失情调的人。所以偶尔使一回性子,是毫不掩饰的真性情,让她觉得可爱至极。他别别扭扭地提起,她当然没有回绝的余地。经过了那么多的聚散离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他。
路上且耗了一段时候,将至九月方回到南苑王府。
阔别已久的门庭,再见就如跨越了前世今生。她站在台阶下,看着那巨大的匾额愣神:“我回来了,回来了……”
良时握紧她的手,给她肯定的微笑。这时门里奔出来两个锦衣少年,高高的个头,已经超过她了。只是身板还没长结实,有些青涩,一纵到了她跟前,马蹄袖啪地一扫,就势打千儿:“额涅一路辛苦,儿子恭迎额涅回府。”
婉婉怔了下,打量那两个孩子,知道是澜舟和澜亭,但没想到他们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将近三年,记忆还停在初离开南苑的那时候,澜舟带着哭腔,拽着她的衣袖说“额涅别走”。不过一晃眼工夫,他们已经成了大人,身形变了,连眉眼也和原先不大一样,乍一见竟觉得陌生不已。
她犹犹豫豫叫澜舟:“大阿哥?”
澜舟和他父亲长得很像,瘦长的身条,面孔俊秀文雅。祁人与鲜卑人不同,其实不过十二岁年纪,紫禁城里的皇子们还是懵懵懂懂的半大孩子,他却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
她一点他的卯,他顿时红了脸,腼腆笑着,应了个是,“额涅,儿子在。”
她又瞧瞧澜亭,唤了声二阿哥。这哥儿是个污糟猫,个头见长,心智大概还和原来差不多。冒冒失失嗳了声:“额涅,咱们哥们儿天天想着您呐。”
她笑起来,良时呲哒他:“见谁都是这两句,你就没有新鲜点儿的说辞?”
澜亭结结巴巴辩解,那头太妃走出了银安殿,正站在台阶下向这里眺望。
澜舟忙张罗着引他们进门,一面笑道:“太太盼了那么久,总算盼到额涅回来了。上回接了信儿,说朝里放了恩典,她老人家高兴得什么似的。今儿一大清早就催着我和亭哥儿在外头候着,连进去喝口水,都惹怹老大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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