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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爸爸干坏事时我在哪儿（第1页）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次，妈妈准备带着爸爸回老家去看外婆，早早起来了，吃完早餐，妈妈还在收拾碗碟，没承想爸爸在另一间屋子解了大便、小便，摆在屋子中间。

我能想象，妈妈一边蹲下收拾，一边骂骂咧咧气急败坏的样子，没有人看到那一幕会不生气发飙。后来，他们去坐火车，妈妈胸前挂一个包，背上背个包，一只手上提着两个布袋包，另一只手牵着爸爸，急急忙忙出门，但终究还是晚了，他们走到车站时，刚好看着火车开了。这时下起了小雨，妈妈又带着爸爸，肩背手提着几个大包回家。并且，他们来去的方式都是坐公交车，妈妈节约，从来不舍得打车，也怕耽搁儿女，不让我们送。而我们也就更加理直气壮地忙来忙去，总是在妈妈面前说：“最近很忙，因为要上暑假课，要去夏令营，要备很多课啊……”妈妈总是体谅地说：“你忙啊，我们没事。”

妈妈给我讲这件事时，时间已过去了两个多月。

“我们都很好。爸爸也很好。”这是妈妈经常说的一句话。妈妈一定会把爸爸单独从“我们”中提出来，她知道我很关心爸爸，可是谁知道妈妈一天都在承担些什么。

我知道的是，妈妈的每一天，都是挑战，各种始料未及的挑战。爸爸经常在傍晚时想往外走，有一天傍晚，妈妈灶上正炒着四季豆，门开着，爸爸便出去了，妈妈发现了就赶紧关火追出去，把爸爸叫回来；回来继续炒，一会儿发现爸爸又出去了，又关火去把他追回来；再次回来继续炒，爸爸又出去了，关火把他追回来……妈妈说那天的四季豆炒得真不好吃，因为关了三次火，又点了三次火，算是焖熟的。

这是妈妈的日常。

两年多以前，妈妈还会对爸爸说：“起来，去洗脸。”那时，爸爸还懂得将水瓶里的水倒进洗脸盆，用洗脸帕擦脸。现在，妈妈将洗脸帕的水拧干，给爸爸擦脸，而爸爸还会像小孩子一样，把毛巾推开，手撑得远远的，拒绝，有时甚至会很粗鲁地和妈妈比划起来。

当然，偶尔爸爸也很配合，洗脸的时候，他一边理点布条，一边任妈妈拿着毛巾给他擦眼屎、洗干净耳朵，洗完妈妈会表扬他：“今天表现好。”爸爸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捏着他的布条，到另一间屋子继续理他手中的“玩具”。

早餐后妈妈带着爸爸出去玩，买点儿菜，回来做饭；中午有时妈妈累了会午睡，爸爸在家里走来走去，自己玩自己的；晚饭依然是妈妈做，蒸、煮、切、炒，吃完饭妈妈洗碗。家里的清洁妈妈做，家里的衣服妈妈洗，家里的大小事都归妈妈管……以前妈妈什么都不管的。

如果真只是如此简单，也许妈妈的日子还会好过一些，可是应对爸爸不止如此啊。他走丢了，她会默默地先去找，免得惊动我们；他打脏了衣裤，为他脱下来去洗，或者实在太脏的就扔掉，要给他买很多内裤；守在厕所门口，等他解完大便为他擦洗屁股；爸爸在家里“画了地图”，妈妈收拾；爸爸有时生气，也会突然暴怒，掀翻小茶几，桌上的番茄汤洒了一地，是妈妈收拾；晚上妈妈已经很困了，可是爸爸怎么都不上床，妈妈只能等着；给爸爸洗澡，他却紧紧地拉住自己的衣服；妈妈被反锁在厨房里不能出来的时候，自己用菜刀一点点将门砍烂……而妈妈在这些时刻，对爸爸也是不客气的，会骂他，甚至有时也会用手很气愤地拍他捣乱的手“打他”，可是妈妈总在事后和我说：“骂了他，后来想想又会后悔，他毕竟是个病人。”

妈妈的心很软，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妈妈年轻时，看电视剧经常会跟着剧里的主人公一起流泪，我总是搞不明白，别人哭，为什么你也要哭，难道真的能感同身受？后来我教学生，那些孩子们说，他们的妈妈也是如此，每次看电影，看到人物命运多舛，特别是看到有孩子的妈妈人生境遇艰难时，总是泪流满面，这些稚嫩的孩子也总是搞不懂她们怎么如此“好哭”。我此时已为人母，自然知道身为母亲内心的柔软。

当然妈妈们也是别人的女儿，如波兰绘本作家伊娃娜·奇米勒斯卡所画：她们“有时是只欢快的小鸟，有时又像悲伤的水獭，有时像蛇那样凶狠，有时又像羊羔那样温柔，有时像河马一样笨拙……”。我在妈妈身上，也能看到我自己，有时愤怒如河东狮，有时垂头丧气如被打败的黑熊；有时骄傲得像只孔雀，有时又胆战心惊得像个小鼹鼠；有时心情欢畅得像匹野马，有时压抑得像只想躲在树洞里的小蚂蚁。我和妈妈，所有的女儿和妈妈，都会在某个时刻藏在一个动物的身体里，有时会变身成它们伪装自己，但又渴望被了解，渴望让他人懂得，这些都是我，都是我们。

所以妈妈们看到悲伤的电视剧总是会流泪，那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当孩子时，对人间世事并无知晓，只有一颗懵懂天真好奇的心，只觉这世界什么都有趣，什么都好玩，哪有这么多的眼泪要流。这也是做女儿时的天真与无邪，每个人一生的清澈之池。

而回头来想，当妈妈年老时，像柔软的海豚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她孤独无助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在哪里？

我没有与妈妈同住，客观条件是，我的房子只有两室一厅，住不下二老；妈妈家有三室一厅，可是，我们又不想搬去同住，因为生活习惯各方面都不一样，恐怕住在一起更添烦恼。而且我是写作之人，家里如果始终闹腾，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事。

不过，所有这些，都是我的自私吧。

端午那天，妈妈和爸爸在我们家玩到很晚，爸爸始终很平和，在低头玩他的包包，将里衬布拖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拖出来，玩了一晚上。我和妈妈慢慢聊天，妈妈会在这个时候说我不知道的爸爸的很多“丑事”，然后突然压低声音说：“如果以后真一个人怎么办哟。”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陪着爸爸，假装没有听到那句话，其实心里自然有答案：“如果到那一天，让我们来照顾你。”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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