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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挡车（第1页）

领导们来，到他们离开，大概花了十来分钟，喧嚣沉静下来，两个装着炸鸡、汉堡和可乐的纸箱被扫干净。办公室里除了烟味儿之外又多了许多番茄酱和油炸物冷下来之后的微酸味儿。

张怀民吃了个汉堡，早知道他就不在寝室吃方便面。又坐了一会儿，盘算好对谢伟瀚说的话，才起身到项目经理单独的办公室，推开门进去。谢伟瀚正和谢峰对面坐着，手上套着塑料手套拿炸鸡埋头吃，见有人进来，谢伟瀚抬起头，笑意乍现，“老张，你案子写完了吗？明天可看你的了。”

“我……谢经理，我有事儿想和你谈谈。”张怀民走到桌子旁站住，看着谢峰，看看谢伟瀚。

谢伟瀚在肯德基的盒子堆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塑料手套递给张怀民，“来，坐，边吃边说。”

“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和谢经理说点儿事。”张怀民有点儿拿不准地对谢峰说。

“别啊，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谢伟瀚大包大揽地说道，看着张怀民，脸上是惯性的微笑。

“我还是出去吧。”谢峰拿了几个炸翅根捧在手上，站起身来出去门了。

谢伟瀚手指着谢峰刚刚坐着的位置，脸上微笑已经收起多半，“坐吧。”

张怀民坐下，把塑料手套揉作一团地藏在手心里，像小学生一样双手叠着放桌上，嗫嚅一下，说道：“谢经理，我是想说，咱们明天发布会能不能取消？”

谢伟瀚放下手中的鸡翅，脸色冰冷，“老张，都现在了，你这是唱哪一出？”

“游戏目前这个状态，一旦公开就完蛋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想大家都赞同。要是能……暂时不公开，再想办法争取一点时间，我们内部再挖一挖潜力，未必不能整合出一个好得多的状态来，那时候再上胜算比现在大多了。”

谢伟瀚没有如张怀民估计的那样暴怒地打断他的话，而是听着他讲完，脸冷着，语气缓和地说道：“还用我给你说吗，广告打出去了，舆论已经造起来了，市场期待已经到了不可想象，完全压不住的地步，现在不推出去，等几个月，那你说到底几个月啊？到时候还有人关注吗？现在推出能卖好几万套，几个月等你们几个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头换面地做好，成本增加十几万，然后只能卖出几千套，这是脑子里还有根弦儿，会算账的人应该想的事情吗？”

张怀民知道这些，几天前谢伟瀚甚至开玩笑地让谢峰在他们那辆跑市场的小破奥拓车里备上甩棍和西瓜刀，“信不信，现在渠道那帮家伙恨不得跪下叫我爹，但要是到下周我们还给不出东西来，他们能把我给绑架了；绑架了我，难道你们一个二个能逃掉？”

“现在我们游戏是个怪胎，程序底层和功能块对不上，策划这边做出来好多东西都没法正确地表达，这根本不是一个游戏。”张怀民在最后几个字上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出这几个字，他心里畅快多了，“我想了一下，广告的效果会减退，但不会完全消失，如果我们游戏一天不推出，市场就不会知道《血狮》是这么一个状态，期待的人始终会期待，只卖几千份不至于。我觉得现在能卖三万套，几个月之后还是能卖两万套，但如果我们现在强行推出这样一个东西，那我们只会得到三万个用户的无情咒骂，几十万几百万人看我们笑话，我们就永远死无葬身之地了，永远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谢伟瀚仍是特别耐心地听，一点儿也没有张怀民担心的恼怒，“我没你那么乐观，项目组这个样子，再给几个月就能把游戏改得像样吗？我不这么认为。事到如今，我宁愿承认这已经挽回不了。这就像一架飞机已经失去了所有动力，几分钟之后就会坠毁，坐在机舱里的乘客不知道，但驾驶舱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

张怀民头皮有些发麻，谢伟瀚说得比他还要犀利，实际也更加绝望，这是他没想到的。

进屋之前他设想了最坏的情况就是谢伟瀚暴怒地把他推出来，维持原来进程不变。谢伟瀚说的他也不能不赞同，项目团队就是这样一个样子，主程序是个新手，程序架构是乱的，美术团队早已经在无休止的折腾里消磨了耐性；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策划，这个项目并没有主策，主策就是谢伟瀚本人，他之前也没有任何游戏项目经验。不是前导，不是金盘，反而是他们这个临时插一脚进来的新公司发起了国内玩家迄今最为期待的，也是技术难度最高的游戏项目，这本身就十足的僭越。

他几乎承认了，即便再给几个月乃至半年也没法本质上改变《血狮》状态的结论，消沉地叹息，“我还是觉得……《血狮》会成功的，它可以表现得远远比现在好得多，它会符合预期，接近我们吹下的牛逼，现在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是很可惜。”

“不可惜，我拿飞机坠毁来打比方其实不对，我们其实都会活着。这更像是一次截肢手术，股票投资上的止损。简单地说，我们做了一个超过我们能力的计划，然后经过漫长的努力，我们发现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达成的目标。那么，现在就尽快让它干脆地结束，好过再苟延残喘几个月。苟延残喘也是要耗费资源的，与其浪费在一个永远也不会成功的项目上，为什么不改弦更张做对的事情？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骗子，只是低估了开发的难度，高估了自己。”

张怀民本来都愿意承认了，听谢伟瀚这话又改变主意，心里明白，冷笑着说道：“其实，你还是心存侥幸，觉得产品未必那么糟，玩家们会为这个项目买单，至少是一部分，哪怕一部分也能收回大部分投入，甚至不小心还能赚点儿。你在集团领导那儿也就赢得了信任，会有更多的资源调配过来由你掌握，你真正看重的是这个，对吗？”

谢伟瀚冷冷地望着张怀民，“老张，你今天有点儿奇怪，为什么？”

张怀民想起刚刚张俞修对自己的评价，想起由寝室自己的床上醒来之后种种奇异的感受，他愿意承认这是有点儿怪，但反而现在才是对的，以往种种全都不对，一个热爱游戏的策划怎么能容忍那样的游戏出自自己的手而无动于衷，甘愿背负骂名地让它卖到玩家的手里？这才是需要问为什么的问题，但一切都颠倒了。

“我还是反对……这件事，但决定权在你手上，老大。”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身出门去。

回到自己工位上，张怀民抬头看了看墙上钟，凌晨一点。办公室里的人们要么在无所事事地玩着游戏，或者在干一点儿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活儿，一盘散沙，死气沉沉。他白天睡了大半天，此时还算精神，但已经不想继续完成剩下四个策划案，他整个地否定了这么做的意义。发了一会儿呆，他起身到程序部王益均工位前，手指头在桌上捶两下，做了个抽烟的手势。

王益均会意地跟着张怀民来到阳台，各点了一支烟抽上。

“尽看你窜来窜去的了，怎么样啊？”王益均先开口问道，他们通常抽烟并不到阳台，而就在室内解决，到阳台其实是为了说事儿。

“我有一千个理由，老谢永远有一千零一个。”张怀民自嘲。

“算了吧，你平时也不是硬要杠的人，今天又是何必？明天一过，其实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再有差不多十个小时，啪的一下，大幕拉开。我估计明天晚上就不用加班了吧？解脱了！”王益均脸上难说是喜悦还是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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